
【柳岸·火】第一次去大城市(散文)
儿子二零零一年考入天津某所大学。当时囊中羞涩,夫妇二人只能选择由我一人送孩子去上学。学费,住宿费,书本费,学杂费等,“肋骨当算盘”一样精打细算后,东挪西借的筹集了八千九百元才准备启程。那几年有两个火车出行高峰期:春运和学生暑假。当时,县上有一处火车票代售点,半夜出发,坐在那里好不容易等到上班时间,结果整整三四天都没有一次打开过售票窗口。排着长长队伍的人群摇头晃脑、莫名其妙地议论道:不是星期日,怎么会不上班呢?最后大家才打听出来,只几十张车票,早已从“瞎猫眼里”流失殆尽。
儿子本来对录取的这所学校不太满意,听了买不上车票,就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那一次,我才深深感到了谁发明的“箭头不快、努折箭杆”的精辟和准确。他除了刻不容缓的上车不太拖后腿而外,自从出发到沿途一直磨磨蹭蹭表现得极不积极。不是他故意捣乱,而是托故延期后准备复读,来年考取重点大学。
不得已到天水火车站购买了两张去天津,在郑州中转的站票,才好不容易挤上了列车。我四十六、七正当壮年,上车后不久还能坚持站着。后来就疲惫不堪的,索性顺着过道里,拥挤在一起偶尔松动的空隙,滑落着坐在了车厢的地板上。行走期间不停摇晃的火车,有时候,站着的男男女女把屁股碰撞或挤压在了脸面或脑袋之上,其时当然感觉羞愧难当,但无可奈何之际,便自我安慰自己道:一来大家见面互不相识,二来所处的环境基本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一百步,笑五十步”根本就没有什么谁蔑视谁这么一说。过了寄希望有座位的宝鸡站,车厢似乎勉强有点宽敞,那些站着的青壮年,不知道因为疲劳,还是瞌睡的原因,大部分站或趟的也阖上了昏昏欲睡的眼睛。有的嘴角里流着涎水、脑袋耷拉在别人的肩膀上;有的胳膊、甚至多半个身体压在相邻者的身上;也有的男女混合,没有戒备一样,紧紧地捱挤在一起。那些矜直蹲着的,也盘腿斜倚着背靠椅的腿脚坐了下去。我学着车座底下,那些睡觉的,个别旅客的样子,也把腿脚穿插在过道里的凉与单鞋之中,脑袋从底座下面的空间里钻了进去,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很快进入了梦乡。这时候,迷糊的眼睛里看见,儿子还能坚持继续蹲在原来的位置。我顿时感觉出,心目中的孩子,已经真正长大成人。
下午六点上车,没有出天水就彻底天黑。到了洛阳,太阳才从车窗缝里透进来了一束光亮。十一点郑州下车换了车票,准备等待上第二趟列车的间隙里,我们父子就在候车室的大厅中间,选择了一块较为宽敞,既四周没有任何墙壁或立柱的地方。这里尽管旅客熙来攘往,好在没有可以凭借的障碍物,坐了片刻之后,一直没有发现其他人过来聚拢。我的钱装在皮鞋的鞋垫底下,开始嘱托儿子蜷缩着卧在了我的脚旁边,一旦风吹草动,父子俩就都有感觉。刚刚坐下去,迷糊的眼睛刹那间就进入了深度的睡眠状态。那次我才感觉出,车站上丢失孩子的旅客,完全是因为疲劳过度,关键时刻连自己也管护不了,怎么还有余力去关心照顾小孩呢?
列车在华北平原上疾驰的时候,还有了朝窗外观赏风景的精神。那里没有山,没有水,只有展现在眼前的城镇和村庄。高粱,玉米在连绵不断,一望无际的旷野里,眨眼的功夫就一闪而过。
太阳从西面快落山的时候,我们到了天津。因为,车票紧张,怕延误开学日期,计划提前一天出发,就能准时到达。在旅途中因为没有任何搅扰,结果到天津的那一天,车站上还没有接送新生的校车。我们没有在城市生活的经历,便去了一个当地居民那里,询问到学校应该坐几路公交。
他告诉我们说:去郊区要好几个小时,与其花钱坐车,还不如在他们家住店休息一个晚上,明天乘坐接送学生的校车,就一分钱也不会浪费。更让人忐忑不安的是,那家伙还告诉我:没有校车接送,就说明还没有给新生安排食宿;去了,也要掏钱住旅馆。
我知道对方是旅店老板,就笑而不答着离他而去。第一次遇到这样高素质的人选,真正让人无语。知道我们甩手而去的原因,是不采纳他的建议。结果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仍然不给提供车次。我们不死心,继续找了几个站牌,但始终没有发现去学校的那路公交车。我想,假设一直这样无头苍蝇似的胡乱碰撞,无形中就会落入那个“高人”的圈套;况且,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出点事故(主要身上有钱)就悔之晚矣。最后,便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念头,乘坐出租车到了学校。关于食宿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
零一年的五十块钱,几乎是我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后来儿子从火车站打出租,说是二十块钱就绰绰有余,至此,我不知抱怨和诅咒了这个黑心的女司机多少回,但始终解不了心头之恨。
人不能单一的强调,某些地方,某个人坏透了顶,其实,无时无刻不活在套路之中。只要你肯开动脑筋,就能跳出错综复杂的羁绊。
学校大门是混凝土与青砖结构建成的两根立柱。它上面架着一副四棱体拱形的钢筋门楣上书写着某某大学的名字。
儿子本来对上这所学校很不愿意,报名前就一直踌躇不决,看了破旧不堪的学校大门,灰心丧气的,当时就想马上回转身离开。到校后,三天里还不肯前去注册。正在我气急败坏,左右维艰的节骨眼上,有一个江苏送孩子上学的家长,看着我狼狈不堪,汗流浃背的样子,就为我担心道:“好在你往日没有心脏病,如果有,你绝对扛不过这一关。”
接着他又讲了一个关于他儿子补习的故事。
去年,他儿子比一本线差五分的成绩,考上了本省一所二本。他说;当时他和你儿子态度一样坚决。我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固执己见,就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今年考了547,去年的基础上增加了十六分,但一本线也水涨船高似的攀升到了五百五,结果距离一本线还差三分。看看!他用下巴指着儿子继续说道:今年乖乖的来报到了。
他是规劝我不要太固执,要求我把儿子领回去,别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让他亲口尝一尝。
结果和妻子通了电话商量之后,发现她的意见和我完全一致。但是,当我把儿子哭着坚决不肯注册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涕泪连连的提醒我,别把孩子逼得太紧,万一不行就领回来吧!
我虽然跟着他被动的出了校门,但心里一直迈不过这个坎。说完全不是因为来去的几个路费和折腾,这话也不绝对正确。当时我月工资六百多元,七、八年里,省吃俭用的好不容易积攒了九千左右,只拿了第一个学年的费用,就差点把全部积蓄消耗殆尽。眼下既要筹备每月三百元的生活开销,又要积攒下一年的学杂费,更不能把一家三口人的嘴巴挂在南墙头上。说到实处,就这样水平的学校,能供应出来与否,还不敢肯定。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关于申请助学贷款的材料,就装在行李包里。事实上,早一年上学,要比迟一年好许多。如果明年考上一本最好;考了今天的水平,也不算太遗憾;问题是,考不上二本的概率,也不是没有,到那时候,揣天爷的屁股就凉透顶了。单位上还算混的有头有脸,火车上的一夜,沉睡在站或坐着的人的屁股底下,似乎受尽了人间耻辱,要不自己囊中羞涩,能有这样窘迫的生活状况。供应孩子读大学的目的,是要他坐硬卧,软卧,高级软卧,甚至飞机和轮船,不是要他一生仍然停留在我的生活水平线之上。事实上,不论学校好坏,只要参加工作就有发展的空间。思前想后了许多,总觉得还是不该原路返回。
哪所学校大门前面有一排柳树,怪不得叫什么杨柳青。我看着柳树脚下那条静幽幽,懒洋洋流淌的渠水,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大城市的蓝天白云,高楼大厦和屁股后面的学校大门,倏忽之间从小腹那里喷涌而出的一股恶气,便瞬间里冲上了脑门。我举起右手狠狠地扇了他两个巴掌之后,他才知道我让他在这里读书的决心非常坚定。终于在我无比威严的呼喝和顽强的坚持之下,他只能乖乖地回了学校。这时候,我才知道了:“三句好话,不如两马棒”的真正威力。他哭着回去的路上,还提出了一个较为苛刻的要求。那就是:在天津上学可以,但我回去后,必须赶紧给他办理明年,继续参加高考的档案。对此,我见孩子二次参加高考已经铁了心,况且,考好考差,考高考砸都上了双保险一样,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人算不如天算,结果第二年发生了疫情“非典。”在高考那几天,根本不能通车,提前回来一周时间,还要隔离,化验,检查,又要等四五天时间。结果,我的花费和孩子的一片热忱,最终换来的只是一盆冰水。
第二年的高考泡汤后,儿子便下定决心开始准备报考研究生。要不前面的折腾,我想他不会那样马到成功!
短暂而仓促的一次出行,事实上,对于很久没有出过远门的我而言,真正体会到了“好出门,不如薄家里坐”这句名言的道理。购票期间的艰难曲折;列车上很快进入那种,无奈和窘迫的生活状态;面对城市某些别有用心之徒挖掘的陷阱,虽然能观察和分析得比较透彻,但却不知道怎么回避和摆脱。尽管说服儿子按照我的意思继续上了学,但究竟正确与否,到如今还不敢定论。只是从他后面,自本科到研究生到博士的发展历程,还算让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