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的牙齿好像都很好，唯独我这个年龄最小的，牙齿却过早地折腾我。我有时候会自嘲地想，难道牙痛也会挑最小的欺负吗？当然，如果能用我的牙痛换来他们的轻松与大快朵颐，我也是愿意的。
　　 牙齿不会说话，它只会咀嚼，偶尔也会犯下错误咬了舌头。今天，就让我好好唠唠这个牙齿君的事吧。
　　
　　 一
　　 细想起来，我保护牙齿的历史进程大概可以分成四步：清水漱口，简单刷牙，内外刷牙，竖着刷牙。每一个阶段都是以五年、十年为单位往前推进。从哪一年起算是真正开始刷牙的呢？回望记忆的影像，渺渺茫茫，早已模糊不清。上世纪九十年代，家乡有一款叫一剪梅的牙膏，它的广告语是“早晚刷牙，用一剪梅”。该牙膏早就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广告语却流传了下来。就好像两千年左右有一款名为波导的手机，广告语非常雷人，“波导手机，手机中的战斗机”一样，手机早已成了同类中的“落汤鸡”，但广告语却成为了经典。我要感谢一剪梅牙膏，因为是它的广告让我第一次听说一天当中还要刷两次牙齿，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多岁。但由于懒惰的缘故，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养成早晚刷牙的习惯，对不起那个经典广告啊。
　　 提到刷牙有一件事我必须一吐为快。在老家何桥联中（学校在2010年左右就已撤并）上三年级的时候，为了能得到老师们的集中辅导，晚上，我们这些离学校远一些的同学全都集中住在学校南边的几户居民家中。几十张上下铺整齐地摆放着，只是从早到晚上面的被褥们姿态各异，有如无数座颜色各异的隆起的小山包。学校西边有一条农渠，班长何顺金家就住在农渠西边三四百米处。班长和我关系很好，为了让我能少受些住校之苦，那年大雪节气刚过，他就劝说我晚上上完自习课后到他家和他一起住。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到了班长家，总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食物，热水洗脚洗脸后两个人看一会儿书，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聊上几句，很快就能进入美美的梦乡。问题就出在第二天的刷牙上。班长家条件也很一般，父母亲都是朴实的庄稼人，靠双手刨地养活一家四口。看着灶台上那一支有些作瘪的牙膏皮，我总不好意思使用。于是我总在班长之前起床洗漱。三四天后，班长见我刷牙的地方总没有一点白色的牙膏沫，终于发现了秘密，班长性格温和，但那一次他真的生气了：“你看你，还把我当兄弟吗？用点牙膏能是多大的事情啊！”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有责怪，但更多的却是对我的关心。直到现在我都非常愧疚，住在班长家，夜里吃着夜宵，早上吃着早饭，这是多大的恩情啊！但我自小木讷，不善言表，好像对顺金的父母亲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过。又过了三四天，我好不容易找了借口，重新回到了集体宿舍，刷牙用的牙膏是自己买的，还是借用同学的呢？那一段记忆的痕迹早被岁月的风吹飘得无影无踪了。事情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那样。可以说身处那个年代，我的牙齿过着的确实是啼饥号寒的日子。
　　
　　 二
　　 我的牙齿开始出现问题大概是在1996年春天。吹面不寒杨柳风，但就在那年的杨柳风里，我稍微受了点凉气后，牙疼开始发起了威风来。用手拍打没用，用烈酒漱口没用。白天捂着腮帮疼，晚上疼得睡不着觉，想哼哼又害怕影响家人的休息。我简直成了日夜不需休息的活神仙。渐渐地，板牙出现了缺胳膊断腿的现象。有时候一粒米粒，或是其他稍硬的食物垫到了板牙破损的牙龈上，钻心的疼痛感立即就像电流似的传遍了全身。放下碗筷，张大嘴巴，用手连连扇风，想扇走那要命的、钻心的疼。疼痛感稍微减轻一些后才又端起饭碗，小心翼翼地咀嚼起来。我本是粗鲁之人，但那时的吃相可能比旧时的大家闺秀还要文静，还要秀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几经疼痛之后，有两颗牙齿终于不能带病坚守岗位了。用舌头舔一舔，发现破损了很多，一次次的痛不欲生强拖硬拉着我走进了医院牙科。医生是熟人，工作很是尽职，白色的托盘里整齐地摆放着夹子、钳子、锤子、棉球……只是本该非常耀眼的白炽灯却掉了链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仔细检查后，医生皱着眉头说：“下边最里面的两颗板牙实在不好修补，只能拔掉了！”
　　 “拔就拔了吧！”我久受折磨，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无痛一身轻，少一两颗牙齿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呢？明知拔了不会再生，但我在心里却早就期待着拔牙后的轻松与舒适了。
　　 工程开始了。打麻药，分离牙龈，然后用小锤轻轻敲击牙挺，不大的口腔那一刻竟然成了天然音响，啪，啪……声音非常清脆。站在一旁的夫人紧张极了，害怕得皱紧了眉头。两三岁的儿子吓得转过头去，将脑袋躲进了夫人的怀抱里。终于，左边的坏牙被医生用钳子夹了出来。破损了大半，浑身血淋淋的，下面还拖着长长的尾巴。过了一会儿，右边的开始拔除了，流程同前面一样，但到第四步夹出牙齿的时候遇到了麻烦。牙根因留恋牙龈温暖的怀抱，毅然决然同牙冠和牙颈分了手。白炽灯下，医生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额头上的汗珠渐渐渗了出来，他的呼吸声似乎也有些急促了。麻药的功效在慢慢消失，手术刀还在牙龈上轻轻拨弄。每拨弄一次，疼痛就会立刻向全身蔓延开去，我实在不能忍受。医生只好放下刀片，重新打了麻药，手术继续进行。几分钟后断掉的牙根终于被夹了出来。一波三折，大功终于告成，医生挺了挺劳累的腰杆，夫人叹了口长气，就连诊疗室里的空气好像也突然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变得异常轻松活跃起来。遥想当年，关云长一边下棋喝酒，一边让华佗在膀臂上刮骨疗毒，人家是何等的英雄气概。而我呢，却不能忍受人家万分之一的疼痛。所以，关羽终于成为万世敬仰的武圣，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做最最普通的凡夫俗子吧。
　　 水变甜了，菜变香了，天变蓝了，云彩也变得更加轻盈了。没有牙痛的日子真美，感觉每一天都像过节一样。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好日子没过一两年，下面的板牙又开始闹腾了，渐渐地，竟然又出现了破损的迹象。这还了得，难不成要把我满嘴的牙齿都给拔光了吗？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装上满嘴假牙也就罢了，可我还是年纪不到三十的青壮年啊！多么可恶的牙痛。我又恐慌，又恼火。那段日子里，我进一步理解了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深刻内涵。
　　 赶忙托人找了医院里的一个姓周的专家。望着周主任，我心中惴惴不安。周主任看着我的脸书笑着没有说话。仔细检查后终于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没事，我给你用银汞合金修补，保管你能用上几十年的时间。”我半信半疑，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牙，终于不用再拔除了。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两颗修补过的牙齿还在岗位上默默坚守，无怨无悔。在它们精神的感染下，其他牙齿也都精神抖擞，什么肉啊，蔬菜啊，所有的食物全都能软硬通吃。现在想来，我治牙遇到的几位医生真是好样的，花很少的钱，却为我祛除了莫大的痛苦。每次打开家里的抽屉，看到一袋袋闲置已久，甚至过期的药品，我就会想起他们，如果每个医生都能像他们几个人一样，我家的抽屉一定应该是空空如也的吧。
　　
　　 三
　　 时光荏苒，有如白驹过隙。两年前，忽然觉得口气特别严重起来，那味道仿佛能把自己都给熏倒似的，一只老鼠、一只麻雀如果和我同处一室，后果该不堪设想吧。独处的时候可以尽情呼吸，公共场合和他人总要保持较大距离，抑或控制呼气。几经周折，还是内科专家胡主任点拨了我：“你到口腔科查查看呢？”口气重应该是消化系统出了问题，和牙齿能有关系吗？我心怀疑惑，但胡主任是名牌医科大学毕业，从医二十多年，她的话岂能有假？
　　 那一刻我想到了老同学。她是一家医院的口腔科专家，已经从事口腔医疗工作三十多年。以前一直没有联系，一次同学聚会才有了相互联络的方式。
　　 “牙结石很重啊！”老同学笑颜如花。
　　 老同学是美女，听了她的戏言我不自在地笑了笑，感觉脸部刷地一下就红透了，红遍了。
　　 超声波吱吱作响，牙结石、殷红的牙龈出血一次次吐进旁边的水池。三十分钟左右，清洗终于结束。老同学神色有些倦意，但笑容依然灿若夏花。
　　 回到家中鞋子都没换我直接奔到洗脸池边上。牙齿们全都焕然一新，一颗颗洁白如玉，齐整整地排列着。你们？你们全都变了样，但可恶的口气能就此放过我吗？怀揣期待，我默默地祈祷着。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清晨，睁开朦胧的睡眼，我总是先大口呼吸，真爽啊！清新的空气总是第一时间清朗了我的神志。口气君终于不见了。我满心欢喜，心口的巨石终于移除。天，终于又亮了。
　　 岁月悠悠，安暖相伴。牙齿们为我吃辛受苦，我该如何报答他们呢？亲爱的牙齿君，如有可能，你们就开口说话，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