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秋高气爽，今天就冷风瑟瑟。断崖式降温，似乎一秒之间从秋到冬。
　　 我坐公交车到天然气公司办点事，在夏泽公交站台，等车的人不多，有的人缩起脖子，有的人扣紧棉袄的扣子。这时，路面上跑来一个人，口中喊着“冻死了、冻死了。”他背着一个蛇皮袋，一瘸一拐的姿势，好像让这个蛇皮袋在风中凭空受尽委屈。
　　 “你多加点衣服，不就好了吗？”一个声音传来，我定睛一看，是一个穿校服的男孩在跟他说话。这句话，风听到了，我听到了，那个跌跌撞撞跑在风中的男子并没有听到。
　　 我移动脚步，有意坐在男孩子旁边，他大概十一二岁，一身红黑灰拼接的校服，我一看，是湾里一中的学生。今天周一，是上学的日子，他怎么背着书包坐在公交站台上。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天不上学吗？你现在坐公交车去哪里？你多大了？”我一边柔声问他，一边端详着他的脸：面色黑黄，鼻梁处有几粒芝麻大的雀斑，一双眼睛很是迷茫和无助。“我今年十三岁，读初二，是被老师赶回来的，现在回家。我不想读书，读完初三我就去外面打工，听说现在送外卖都能赚七八千块。”他大大方方的回答，没有隐瞒。“是不是你周末的作业没有完成，老师让你回家补作业。”我盯着他的脸，似乎想在他的眼睛里寻找答案。“不是的，不是的，老师好贱，同学也好贱，故意整我。我爸妈总是批评我，好像我身上没有一点优点一样，我就这么差，就这么差吗，我好烦，我好烦，再读一年，等初中毕业了，我就去打工赚钱。”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我明显看出,他的气愤和叛逆情绪,冷风一样袭来。
　　 从孩子口中，我知道他叫胡绳勇，老家在义渡，爸爸小学毕业，妈妈读了高中，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父母竭尽全力在城里买了房，让他读城里的学校。他父亲常年在外面做工，母亲在身边的超市打工。
　　 我夸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好温暖，懂得关心人，耐心地跟他讲家乡义渡的美好故事，跟他讲读书的好处，跟他讲父母养育的辛苦等等。他听得很认真地，最后补了一句：我老师和我爸爸妈妈都不会这样讲话，他们老批我，老批我，就不能表扬我半句吗？
　　 这时，来了一辆公交车，我们两个人都做好上车的准备，一看车牌，还不是，他又坐回原来的座位上。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跟他说着暖心的话。
　　 又一辆公交车来了，正好，我和他坐一辆公交车，一眼没看见，他跑到最后面一排，右边，靠窗。我在前面坐下了，猛一想，好像还有话跟孩子说，就往后走，和他坐并排，到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我想和小胡同学再聊一会。
　　 他看我坐在他身边，和我对视笑了笑，下意识往里面靠一靠，把更多的位置腾给我。突然，他从书本里掏出一瓶大可乐，很熟悉地打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我说：“你这瓶可乐不便宜，还不是你爸妈给的钱。”他说：“这瓶可乐是在校门口的小店里赊账的，明天再带钱给老板，我没用我爸妈的钱，是我爷爷给我的钱，我爷爷最疼我，小时候，他用箩筐挑着我打预防针，他给我钱，让我买早餐。我不好好读书，我爷爷会急得哭。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到学校，可是我就是觉得有的老师和同学好贱。”
　　 我又一次纠正他不能这样说老师和同学，我肯定地说：“你刚才这句话，最后两个字很刺耳，对老师不太尊重，对同学不太友好。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他刚才还漫不经心地和我对话，一下子有所收敛，也觉得那两个字有些不妥。
　　 公交车开得很稳，马路两边是斑驳的法国梧桐树，金黄色的叶子，似片片枫叶，在寒风中飘落下来，很美的场景。为了打破此时的僵局，我挑着他喜欢的话题问他最喜欢哪门功课。他一下子打开话匣子，表情似乎轻松了很多。他说最喜欢语文，最讨厌英语和数学。六年级，有个数学老师他很喜欢，就加劲学数学，从三十多分追到八十多分，到了初中，换了一个他不喜欢的数学老师，成绩又下降到三十多分，他说最近的一次总分考了320分，前面那一次才考280多分。
　　 我正准备表扬他进步了，他不好意思地说，上一次是七门功课，这一次是八门课，没有多大进步。他说现在上课，听不懂，就像“坐飞机”，来不及了，没用了。我鼓励他说，只要想努力，每天都来得急，什么时候变好都不晚，现在抓紧时间学，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到时候，你考上大学，爷爷会很开心的，你是为自己学，不是为老师和家长学，把知识学到肚子里，谁也拿不走。
　　 说完这段话，我能感觉我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和期许。
　　 我向车窗外看了看，一丛丛的茶花开得正艳，茶花丛中还种着一排小樟树，因为是新移栽的，怕它们被风吹歪了，四周绑着木棍固定。回过头，看一眼我面前的这棵“小树苗”，风吹歪了，用手扶一扶，浇点水，再用脚踩实一点，我相信，小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办事的地方到了，准备下车，他说也在这一站下车。太巧了，我们下了车又可以攀谈几句。
　　 “阿姨，我跟你说实话吧，老师罚我回家反省，我不是作业没有做好，是在课间十分钟，我和同学开玩笑，把他的裤子扒了一半下来。”他低着头，似乎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对。
　　 我说：“如果你的裤子被同学扒下来，老师对这事不闻不问，你心里怎么想，你心里也会不舒服的，我们每个人都要换位思考，要站在老师的位置上，站在被你伤害的同学的位置上。”他的头更低了，已经感知到自己今天所犯的错误了。
　　 我问他家住在哪里，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小区，他说家里要缴天然气费了，他没有带钱，卡也不在身上，下午来缴。听了他的话，我又表扬他了，说他有些地方比同龄人优秀，还知道操心家里天然气缴费。他笑了，用肩膀把书包向上移了移，和我挥手告别。
　　 多年以后，再一次回忆起寒风中的这一次普普通通的对话，与孩子，与我，都将会很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