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邻 居(小说)
文老太太一早起了床,就站在窗口向小区院里张望。
好命儿老太太,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开公司,女儿嫁大款。常回家看看,车来车去,大包小包,又送钱又送补品。
祝愿她长命百岁。
楼下的彭老太只比她少了一个字。同样生了一儿一女,命就比她差了一大截。
先是儿子出车祸截了肢,欠了一大笔医药费。肇事司机逃逸,七八年都没有找到。
女儿倒是生得端庄漂亮,只是谈了几年恋爱的小伙子,一出国就把她甩了。痴情的姑娘,羞怒之下精神失常。发作时脱光衣服乱跑乱叫。
好时也是傻傻呆呆,嘿嘿憨笑。
生活的重担,全压在彭老太一人身上。
彭老太死去的老伴,留下一辆三轮车。彭老太骑着这辆三轮车,干起替人送水的活。
五十多岁的人,还要像精壮小伙子一样,肩顶一桶水,一层楼一层楼地往楼上扛。
“可怜啊。可怜啊。”
文老太太天生一付好心肠,菩萨性儿,嘴里心里都在默默念叨。
“菩萨哦,保佑保佑她一家平安哟。”
今天,文老太太又向彭老太订了一桶水。
她一个人在家,喝不了多少。十天半月才一桶。
这让她心里好生过意不去。直恨自己怎么不多喝点水,这样就可以多帮彭老太一些了。
当彭老太的三轮车进了小区门口时,她车里,也没几桶水了。滴滴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珍珠般挂在额头。
风儿掠过额角,吹乱了几丝银发,遮住了眼睛。
生活的辛酸,满面的风霜,全藏在她瘦弱的身躯。
三轮车停在楼下,彭老太仰望高楼。头一回感到楼高得有些晕炫。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腿脚总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只是,放不下她的儿她的女。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决不让他们流落街头。
想起儿和女,彭老太仿佛有了力气,用手理了理头发。
从三轮车上取了一桶水扛在肩上。她要把这桶水给文老太太送上楼。
好心的人儿呀,帮了她不少。又跟她是同龄,也只有她才同自己说得上几句话,叨叨一些过去的好时光,吐吐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辛酸。
文老太太早站在三楼楼道口等着。看到彭老太扛着水一步一步地上楼来,步履艰难。
文老太太满眼的怜悯,忙上前帮着彭老太扶着桶,嘴里焦急叮嘱。
“慢点,老姐,慢点走,脚下有坎,小心闪了腰。”
接着又颠着小步转身去打开房门。
彭老太喘着粗气,摔了把汗水,没空回答。
文老太太手忙脚乱,跑前跑后引着彭老太进了屋,又忙打开风扇给彭老太吹风。
彭老太感动得眼窝都红了。
儿子截肢,行动不便,脾气不好。女儿痴情,发病时乱跑,现在世道不好,事事都让人操心。
哪里有这一阵凉爽的风?
“坐下歇口气,喝口水,跟妹子聊聊。”
文老太太柔声说,小心翼翼得像怕得罪了彭老太一样。
“不了,还有几家没有送,完了还要赶回家给儿女煮饭。”
彭老太说着就要走,腿肚子忽而抽搐,一条腿顿时没力,手忙扶着墙。
“怎么了?老姐。”
文老太太吃了一惊。
“快坐下歇一阵,你的腿,我给你擦点药水,我这有上好的治风湿药水。儿子买的,进口的,好几十块才一小瓶儿。”
“在桥前路上桥时,车太重了,不小心摔了一跤。老了,那点坡度都推不上去了。腿脚不行了。幸好有个年轻人帮忙推了一把。”
彭老太感伤地说,顺着在沙发上坐下来。
“现在年轻人真好,看到我摔倒,连单车都不要了,扔了就来扶我,我说现在好人还是多的。”
“老姐,是不是他撞了你呀,要不就是骗子哟。”
文老太太无不担心地说。
“最近不是哪个报纸上说么,有一帮年轻骗子,专门骗我们老年人。嘴上甜得不得了。心里不知打的是啥主意。老姐,人心隔肚皮,你要小心呀,别搭理他们。”
彭老太笑了。“谢老妹子提醒,我有啥好骗的哟。一穷二白,啥都没有。”
歇了会儿,擦了文老太太的风湿药。腿脚抽搐缓过去了。
彭老太惦记着楼下的三轮车,车上还有几桶水没有送给人家。挣扎着站了起来,故意伸伸腿。
“老妹子的风湿药真好,擦了就好,腿脚都有劲了。我先把水给人家送去,说好了的,不要叫人家在屋里等。”
彭老太站起身来就要走,文老太太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过去。
水钱只要十三块。
彭老太接钱在手,就要掏钱来找零。文老太太一把就把手按住。“老姐,别找了,找啥,不要笑妹子小气就行了。你要是不要,就是笑我呀。”
文老太太的话让彭老太推不得,只好说了声谢,揣进口袋。
迈步刚要走,文老太太又叫住了她,忙忙跑进屋里,急急寻找着。不一会儿搜出好几盒儿子女儿孝顺上来的保健品。塞到彭老太怀里。
“这些,是我儿子女儿买的,我叫他们不要买,他们偏要,送来我又吃不了,扔了可惜,送给老姐你补补身子。老姐呀,你身体这么差,补一补,这里面还有些糖呀饼干的,是给你家仔……”
文老太太说着就扯过桌子上的纸巾擦眼泪。
“我天天求菩萨保佑你,快快好起来。”
“老妹子,你是好人呀。”彭老太哽咽着说,“你帮我不少了。我都不知咋个谢你。”
“老姐,你别说这些话了。妹子我就是菩萨心肠,我看到电视里人家受苦,我都哭得不得了。看到你,比电视里说的那些还苦。老姐,这天不公平。你这么一个好人哟,怎么……”
文老太太自己感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妹子,别哭了,日子再苦也得要过。我想过了,这就是命,我认了。没啥了不得的,挺一挺就过去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让他们受苦。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其实我儿子挺聪明的,女儿就是太痴了点,一时想不通,等她想通了,就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彭老太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文老太太流眼泪,何况心里还惦念着不少事要做,扯扯袖子,先擦干眼泪。出了门,下楼去了。
文老太太眼噙热泪,一直把彭老太送到楼口,伤心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应当拖地板,打扫卫生。
故事发展到这里,有了重大的转变。
事怀缘于那个帮彭老太的年轻人。他并不是文老太太嘴里可能的骗子,而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市报记者。
那天正骑着辆单车寻找反映社会底层生活的素材。无意间,在桥边遇见彭老太,看她下了车用力推着满载桶装水的三轮车,躬着腰。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透出一圈光,在地上留下长长影子。
这身影深深感动了年轻又富同情心的记者。
刚好彭老太在这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年轻的记者忙放下自行车就去帮。歇气的当儿,和彭老太攀谈起来。
后来,又专门来到小区里探望,了解了更多关于彭老太的境况。以彭老太的身上发生的事,写了一篇名为“一个平凡的母亲”报道。
彭老太的故事犹如一块石头,在城市这湖水中激起了千重浪。人们在感动之余。正如报道最后一句话说:“只要每个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个世界就会少一些苦难,也就能改变。”
一位水厂的老板,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资帮彭老太开一家水店。并以最优惠的价格,提供给她最优秀的泉水。取名“彭老太水店”,让彭老太自己经营,省得老太太大把年纪的还要给人送水。
附近几栋楼的居民,从报上了解到彭老太的情况后,深受感动,“彭老太水店”一开张。纷至沓来,全在“彭老太水店”订水。彭老太知恩图报。价格公道,服务周到。
“彭老太水店”一开张就生意兴隆。
一家假肢厂也为彭老太儿子捐了一付假肢,并免费为他安装。在众人地帮助下,彭老太的儿子,消沉的心又重新振作起来。安装上假肢后能慢慢行走,可以帮彭老太做点事了。
好心人的捐赠。让彭老太深深感动。更让她感动的是,在这些好心捐赠中,好几位都承认自己是车祸肇事者,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难过,羞耻。只是不敢站出来。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当年抛弃彭老太女儿的那个男人,独身从国外回来,本来在另一座城市生活,当他从报纸看到彭老太的故事,深悔当初不负责任所造成的伤害,毅然赶了过来,见到彭老太的女儿,彭老太的女儿本因情伤,而今,也因情好起来。
一切都有了令人欢喜的改变。彭老太脸上挂满了感动的泪水。
不知不觉中,人们开始在彭老太后面多加了一个太字。
从此文老太太不再站在窗口张望,不再念阿弥陀佛。
不在彭老太太水店订一桶水。
与彭老太太形同陌路。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