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前，老家地处贵州边远山区，交通不便，贫穷落后，人们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未离开过村子，对外面世界一点也不了解，谈婚论嫁全靠媒婆牵线搭桥。
　　 那时，媒婆可了不得，不仅能用一双巧嘴把树上的鸟儿哄下来，还对方圆几十里村村寨寨里的男孩女孩年龄、身高，长相及家庭情况悉数于心，并时不时在心里将那些男女青年进行配对。一旦机会来了，就会利用三寸不烂之舌，借助上街赶集、吃酒席等机会，从中周旋，按照传统习俗，事先撮合男女双方见面。这种相见在婚俗中称之为“会人”。
　　 记得寨里长我几岁的堂哥刚刚，在四兄妹中排序老大。父母见他快满二十了，一心想着“早插秧早搭谷，早娶媳妇早享福” ，就请邻村能说会道的媒婆袁元美给他讨个媳妇。袁元美对刚刚家情况是一雷天下响——处处皆知。心想刚刚这小伙个头高大，身体结实，性格直爽，做事认真，将来肯定有出息，再加上家庭条件不错。正好她后家大哥的小女儿袁小芬没有婆家，小侄女虽比刚刚大三岁，人长得矮小一点，但操持家务很有一套。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就把刚刚介绍给侄女吧。
　　 刚刚母亲听到袁元美侄女大儿子三岁时，就皱着眉头对袁元美说，这姑娘年龄大了点，不合适。随后请她重新找一个年龄相当的。袁元美听了，哈哈大笑说：“女大三，抱金砖。大一点，懂事，今后啥事都不用你儿子操心，只管享福得了，有啥不好。”听媒婆这么一说，刚刚母亲紧锁的眉头像花开一样，马上舒展开了，同意儿子与女方会面。
　　 袁元美后家居住在息烽县流长乡李安寨堰沟组，距离流长街五六公里。那天赶场，她把刚刚和侄女约到流长街东场口见面。见面后，刚刚见袁小芬皮肤白净，面容清秀，扎着一根乌黑发亮的辫子，心里蛮喜欢。袁小芬见了刚刚，脸红得就像秋天熟透的苹果。袁元美一看双方表情，心里有谱了。不用说，这门亲事有戏。
　　 见面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袁小芬父母及亲人要去刚刚家了解情况，这叫“定亲”。媒人定好时间后，提前几天把消息告诉了刚刚家。这下子，刚刚一家可忙了，提前把房屋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东西摆得整齐有序。一家人穿上新衣服，像过年一样。尤其刚刚，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功夫不负有心人，袁小芬父母、嫂子，还有她本人来后，看到刚刚家情况同姑姑说的一模一样，就点头应允了这门亲事。
　　 那些年，一些贫困人家为了给女方家留下好印象，成就儿子的亲事，会迫不得已玩一些骗人的小把戏。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老家对门寨有名的向大嘴为儿子提亲，媒人带着姑娘及父母，还有两个姑姑来他家里定亲，家里要弄八大碗招待，为显摆，向大嘴和妻子唱双簧，演了一台“炫富”戏。妻子叫他上楼去取腊肉，向大嘴上楼后，把仅有的一块肉说成一抗肉，说不知道该拿那一块，为让楼下人相信，还把那块肉在楼板上砸得老响，让人感觉他家楼上有很多肉。随后妻子在楼下装模作样喊叫，别选了，就弄块半肥半瘦的下来就行了。
　　 这女方家很穷，一看这架势，以为男方家存放了不少肉，很富有。姑娘今后嫁过来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会很幸福。加之媒人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方的说成圆的。离开时，女方高兴地收下了男方家的五元定亲礼，这婚事就算定了。
　　
　　 二
　　 定亲数月后，男方家会选一个好日子，到女方家提茶，又称“提亲”。提亲那天，男方家要备上拴有红纸的糖果十二包、面条十二把、粑粑十二块、酒十二斤等聘礼，还有给未来的新媳妇买新衣服及香纸烛等。“十二”代表月月红。一大早，由媒人和背礼品的人一道去女方家提亲。女方一家人及内亲会早早在家等候。
　　 媒人到后，女方家打开堂屋正门，迎接媒人和背礼品的人进屋。寒暄几句后，媒人从背篼里拿出礼品摆在堂屋中的桌面上，然后点起香烛，燃烧钱纸，就算完成了提亲仪式。提亲之后就意味着男女婚事已定。此后，男方小伙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到女孩家走玩或帮女方家里干些农活，久而久之，男女双方经过相互接触，感情逐步加深，为日后步入婚姻殿堂奠定更加牢固的基础。
　　 按着，婚事就进入“烧香”这一关了，它也叫“开庚”。履行这个程序之前，男方家要请信得过的地理先生择一个黄道吉日。日期确定后，媒人会及时告知女方家。烧香这一关最重要，男方家除要置办比提茶还要丰厚的礼品，还要给女孩购买四至六套新衣服，备好陆佰、捌佰或一仟贰佰元的彩礼钱，为来女方家吃烧香酒的客人一人备一份礼品等。同时，要准备一对大红蚀、香纸炮仗等。所有东西必须为双数，寓意男女情深，成双成对。
　　 到那天，男方家会请二人背上东西，和媒人一道到女方家，女方家会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吃烧香酒，这些亲朋好友非常看重男方家烧香彩礼的多少，因它代表着男方家的经济实力和为人是否大方。这次最为重要的是要开庚书，庚书上要写清楚男女双方出生的年月日及时辰，择期先生将用它选定结婚时间。当然，也预示着男女双方很快就要结婚了。
　　 前人兴，后人跟。一般来讲，既定的传统婚俗不可轻易改变，但也有破例。最难忘的是那年我二姐结婚前，二姐夫家就把提亲、开庚合二为一来办。原因是二姐夫十二岁时，父母就相继病逝，他大哥把他抚养成人。刚定亲时，父母及家人见二姐夫家住房破烂，一贫如洗，就劝二姐拒绝这门婚事。可倔强的二姐看到对方为人忠厚，吃苦耐劳，认为人品好比啥都好，坚持要嫁给他。
　　 二姐和二姐夫定亲不久，二姐夫家里就提出提茶和开庾合在一起办。父母想到二姐夫家实在困难，要是因婚事欠一屁股债，将来女儿嫁过去后，还得让女儿还账，就只好同意了。媒人送来烧香日子时，母亲想到如果礼品太寒酸，自己脸实在挂不住，就按最低标准让男方给女儿置办四套衣服，备彩礼陆佰元。可万万没想到，临近烧香前半月，二姐夫来我家里，哭丧着脸对父母说，他家实在没办法，只给二姐办了二套衣服。脾气火暴的母亲一听，火冒三丈，指着二姐夫的鼻子说：“我看你家是给了九寸想十寸——得寸进尺。这香不烧了，婚事也免谈。”
　　 说归说，气归气。母亲静下心来一想，这日期已定，亲朋好友全通知了，事到临头岂能改变。于是全家人商量，把家里平时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二百元钱私下拿给二姐夫，叫他按要求把二姐的衣服置办好。结婚是人生大事，无论如何也要把脸面撑起，千万不要让人笑话。
　　
　　 三
　　 烧香之后，男方会拿着庚书去找地理先生掐算结婚时间，地理先生会用一张红纸，清清楚楚写好结婚日期及女方梳头、发亲，男方进亲、拜堂、入洞房等具体时辰。至此，婚事就到了最后一个程序，“结婚”。
　　 婚期临近，男女双方父母会见一次面，对儿女婚事进行具体安排。因那时交通不发达，搬东西全靠人工，女方家为女儿置办的床、衣柜、饭桌等家具和被子、床单及蚊帐等嫁妆要一一给男方交底，便于男方家安排抬拿家具及嫁妆的劳动力。女方家还要估算一下要办多少桌酒席，需要多少斤肉、酒等，要求男方在女方酒席的头一天请人将这些东西送去。商定之后，男方家必须信守诺言，说到做到。
　　 有一回，寨里张大伯家大儿子结婚，事先约定要拿五十斤猪肉，二十斤白酒给女方家办酒席。可张大伯家实在太困难，只送了三十斤肉，十斤酒去女方家。女方父母一看，肉、酒都少拿了，这岂不是坟地里拉二胡——鬼扯。就气愤地对男方帮忙背东西来的人说：“常言讲，养女不亏本，烧起锅儿等。这肉不够，回去给姓张的讲，这酒不办了。”帮忙的人赶忙跑回张大伯家报告。张大伯急了，只好把自家留来办酒席的肉、酒背去，还亲自赶去给女方家赔不是，这事才算过去。
　　 接下来，女方家酒席那天，男方家请的押礼先生必须领着接亲人员于当日下午到女方家，于次日一早将女方的嫁妆抬送到男方家。根据传统习俗，女孩出嫁头两天要蒙着脸哭，哭祖宗、父母及亲朋好友，被哭的亲人们会给上五元、十元不等的礼钱给女孩。男方接亲客到女方家时，女孩的嫂子，亲姐妹们会陪哭，表示对即将嫁人的女孩依依不舍。女孩出嫁头晚，有一个重要习俗叫“梳头”。即找一位儿女双全，有福气的女人给她梳头，梳头人会一边梳，一边说上一段祝福的话。
　　 押礼先生和接亲客到女方家后，要将男方家接亲的礼品一一摆在堂屋正中的大桌上，并逐一点清交给女方父母或亲人。女孩出嫁那天早上，由亲人从里屋搀扶出来，进堂屋先跪拜祖宗，然后给父母、长辈磕头，父母及长辈要分别到场，给女孩祝福。之后，堂屋中间要摆上一口小斗，斗上捕一块木板，女孩站在木板上，由亲人从她的头、肩部位往后摔一把八双合在一起的筷子，后面由女孩兄弟卷起衣服接着，表示女孩出嫁后走得好，发得快。
　　 新娘快到婆家门口时要停下来，重新换鞋，表示穿新鞋走新路。当新娘走进新郎家院里时，鞭炮声响起。这时，新郎左背戴着一朵红花，手里还捧着另一杂红花，喜笑颜开从坎子上快步走到院里，给新娘右背戴上。新郎新娘快进堂屋时，喊礼先生会扯起噪子喊“东边一朵紫方开，西边一朵絮云来” 的四言八句，随后新郎新娘站在堂屋正中拜天地、拜祖宗、拜父母、夫妻对拜。拜堂毕，即刻入洞房。婚房里一对称为“接纳人”的夫妇在等着新郎新娘。一般接纳人是寨里儿孙满堂，家庭兴旺的人，请他们接纳是希望今后这对新人像他们一样好。接纳人安排新郎新娘在床沿边坐好后，说一番诸如“夫妻恩爱，早生贵子”之类的祝福话，叫他们喝交杯酒，代表夫妻恩爱，幸福永远。至此，这桩婚事就算大功告成。
　　 结婚三天后，新婚夫妇要提着炮仗、烟酒和一只大猪膀子等礼品去感谢媒人。到了媒人家后，要先燃放炮仗，再进屋送上礼品，这叫“谢媒”。紧接着，他们还会回到女方后家，探望父母及家人，谓之为“回门”。
　　 如今，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和观念的不断更新，家乡外出打工创业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不再受“父母之命，媒勺之言” 的束缚，实行自由恋爱，婚事新办，那些陈旧繁琐的传统婚俗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一去不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