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五爷与狗(微小说)
其实,五爷对大黄小黄是没有感情的。
五爷天生木讷,生性愚钝,憨憨的,没上过学,也没去过省城,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钝口拙腮的他,虽不能一句一句同你套,但古道热肠可谓到了挖耳当招之境。在地头农忙的他,路人行色匆匆步履如飞,五爷老远也要和你打个招呼,如遇上不慌不忙鸭行鹅步的,心底甭提有多开心,立即放下手中活儿,和你扯上半晌。
五爷想和路人唠叨多扯两句,母子俩冷不丁从地里窜出,呲牙咧嘴“呜呜”的向路人发出警告,这不谐调的嘶鸣低吼就如新仇旧恨叠加嵌入五爷的脑海。
有时,五爷也心存感激,大黄小黄的上窜下跳,才使闲居无聊佝偻在地里的他得以拉闲散闷。
这个村屯七零八散的住几户人家,父亲遗留给五爷和弟弟的两间土坯房紧挨着。五爷同弟弟情同手足埙篪相和,和母亲亲密无间母慈子孝,可对大黄小黄切齿腐心深恶痛绝。
大黄和小黄是弟弟特意留下给哥哥的。母亲有大黄和小黄陪伴,也不至于那么寂寞。
弟弟举家搬进城后,大黄小黄终于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滋味。五爷碗里飘来的肉香,馋得大黄小黄嘴垂涎三尺流了一地哈拉子,它俩夹着尾巴蹲在五爷跟前,前爪巴拉着五爷裤角,搔首弄姿献媚想讨好,五爷对它俩视而不见。有时看到母子俩偷食猪槽里剩余的猪食,更嗤之以鼻。
时间对五爷而言是多余且又是漫长的,他可以恣意挥霍从不心疼。
不管农忙农闲,五爷隔天都会进山一次,每天砍来的一两担柴火,还要煮猪食,柴房永远青黄不接保持半饥状态。大黄和小黄也不愿窝在家里,见五爷一动身,它俩一溜烟飞出了大院,飞过田野,飞出村庄,飞进从林,在林间欢快追逐嬉戏,柔顺飘逸的黄发在阳光下斑驳陆离金光闪闪。看着雄壮强健的母子俩,五爷心里不禁感慨:偷食也长膘,真是帮虎吃食啊。
窝在村里的五爷从未想过家成业就。
直到而立之年,十几里外的赵二上山采岩黄莲,失足跌落崖底。听到消息后,母亲倾尽家蓄备上厚礼,凭着媒婆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撮合,守寡不到半个月的媳妇和她的小儿子终于一并给拎了回来。
那天,还没到村口,大黄老远的怒冲冲拦截母子俩,怎么赶都赶不走,嘶吼声吓得小孩失声大哭。五爷恼羞成怒,一个箭步上前想摁住大黄,右手刚准备捏住脖子,慌乱中大黄扭过头就一顿乱咬,一阵剧痛穿心而来。
或许嫌五爷这穷檐漏屋满目疮痍,还是他的不解风情,相处不到半年,两人就琴瑟不调整天吵吵闹闹弄得鸡犬不宁。最终两人形同陌路,鲽离鹣背鸾凤分飞。
一天,五爷在地头和路人相谈甚欢,大黄不合时宜的跑过来汪汪直叫,前爪撕挠着裤角乱拉,五爷火冒三丈蹬的一脚给它飞得老远。刚教训大黄,小黄又凑过来,急促不安不停围着五爷转,而后又快速地往家的方向跑,扫了兴的五爷把猪草装进背蒌,提起锄头也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看到母亲斜靠在门坎那,口舌歪斜,嘴角着流口水,任凭五爷怎么问,母亲没能完整的答上一句,一种不安涌上心头,慌了神的五爷急忙拨打弟弟电话。把母亲抬上救护车那一刻,五爷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由于抢救及时,母亲的脑血栓没有落下太大的后遗性,五爷对大黄和小黄也有了微微的变化,吃饭时,桌缘墙角处多了一个大碗。
出院后,母亲身体还算硬朗,走路散步行动自如。把家里仅有的一头猪卖掉,五爷下地上山的频率少了,视线游移在母亲活动的范围里。呆在院子里久了,闲着的五爷狠歹歹的吆喝大黄小黄猎取反应、主动反应和食物反应能力,别人五爷人前呆头呆脑,训起狗来可是一套一套的。他把肉给大黄小黄闻闻,放到院子百米开外看不到的地方,大黄小黄双耳竖直,按照五爷呼的哨,手势一挥,一分钟不到就把“猎物”给叼回来。
此后,公路上总有一对温馨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那是五爷陪着他母亲,蹒跚的脚步轻踏着晚霞,冬日的余晖给他们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纱,那温馨和谐的画面,如同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五爷和母亲坐在路边石凳歇息时,小黄表现的机会来了,已是壮年的小黄昂首直立,不等五爷施发号令,冷不丁就往山上窜,不一会功夫就“满载而归”,逗得母子俩心花怒放,笑声和着夕阳撒满了一路。
大黄却蔫儿了,往日的活蹦乱跳,此时像是一张没有生命的图板,耷拉着舌头,眼神迷茫,来回转了数圈后,趴在母亲身边。
那个冬天,随着疫情悄然而至,体格硬朗的母亲居然因患感冒卧床不起,本以为小小病情吃个药就会好转,病情却急剧直下回天乏术大渐弥留。
病床上的母亲气若游丝,微弱的问五爷,有没有喂大黄和小黄俩,说小黄长大了,可以看家护院了。
一天早上,大黄消失不见了,刚开始五爷以为大黄可能上山捕猎不以为然。
第二天,五爷的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块儿东西堵得慌。他说:“大黄,你这个冤家,出去打野食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啊。”随后,五爷发动村里几个孩子帮助寻找,从黄昏到黑夜,五爷招魂的口哨声在大院里此起彼伏,可依然查无音信没有看到大黄的影子。
这天深夜,寒风刺骨,北风割面,母亲带着遗憾,安静地闭上双眼。直至五爷处理完后事,也没见大黄回来。
转眼到了清明节,弟弟从城里偷溜回来。兄弟俩带着祭品来到母亲的坟前,眼尖的弟弟发现在坟冢不远处,陪伴了二十几年的大黄尸骨静静地躺在那毫不起眼的角落里。近期的冰雨,使得溅在身上的黄泥七零八乱,干瘪的身架,肚子里的东西已被虫蚁们掏空。五爷踽踽凉凉走到跟前,颤微微的手伸出想把大黄捧起,瞥见虎口上那深深牙印,心中五味杂陈,瞬间抖抖地老泪纵横。
此时,失去母爱的小黄两眼有些浑浊,“呜呜”仰天嘶鸣,那低沉凄凉的吼声响彻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