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回乡扫墓祭祖，踏青寻春，一年一度重游旧踪。
　　 今年清明节风和日丽，微尘不起，因而允许人们烧纸上坟，不会因风烧坡。上坟祭祖，这是上古留下的习俗，我们一直遵从奉行。想想逝去的亲人们如果地下有知，这一天一定早早盼望后人去烧化纸钱，敬献贡品，开心享用。因为一年中他们只有几个节日可以享受生活，平时是无缘奢侈的。
　　 这几年管控得严，不让烧冥币，害怕引起山火，我以为今年仍不能烧，只是压在石头下供献一下，因此买的冥币少。不过贡品比较丰盛，还买了花环花束。在父母坟前摆好贡品，烧化纸钱，祷告了一番，送达我们的思念之情。然后用土把灰烬埋好，仪式就算结束。
　　 从坟地回来，心情轻松了许多，尽到子女奉孝的义务，对父母也是一种交代，让他们今天过个好节日，然后好好安息！
　　 大事办妥，然后到四野走走，长时间没有回来了，而且一冬天，冰天雪地也不容易回来。已经到清明节了，看看故乡的春天有何亮色，大地万物是否起了变化，怎么也要寻到春的讯息，以慰此行。
　　 其实从家往北山坡坟地走来，步行20多分钟，看到的都是灰茫茫的荒野。去年的麦茬，还直直地站立着，山坡上光秃秃灰溜溜的，贴着地皮的茅草窠，像秃子头上的黄毛，软弱无力，似有若无。田埂下小路两边，背风的地方，长着一拃高乱蓬蓬的荒草，在微风中飘摇；远处有几排林带，杨树高大粗壮，枝干依然灰暗，仔细辨别，仿佛有一层暗绿浮现，离树芽萌动大概率是不远了。
　　 都到清明节了，春天还是这般没起色，未免让人丧气。不过不要情急，你要寻找塞外坝上的春天，一定要有耐心。返回的路上我特意上了山坡，蹲下身子仔细分辨春天的蛛丝马迹。突然惊喜地发现，茅草丛中，低矮的小绿芽儿竟然冒发出来了。有一颗一颗的独行侠，也有一丛一丛的亲友团，用心辨认，草芽其实已经茂盛了不少。只不过还藏身在茅草里，不显山不露水，远远看去还是土灰的天下。
　　 这时的小绿芽，不鲜亮，不脆嫩，灰灰的，暗暗的，非常接近它的茅草前辈，色差不大，身量小得刚刚钻出土尘一豆瓣高，一点都不打眼。好像是被寒冷的春天冻蔫儿了，被强劲的春风吹皱了，在茅草的遮蔽下，暗暗攒足劲头，隐忍不发。只等着阳光更加明媚的初夏，才肯蓬勃而生，满山遍野怒放，一发而不可收拾，去创造一片属于小草的鲜活世界。
　　 世间万物都有生存的道理，小于一草一芽，渺似一虫一蛰，它们都有顽强绵延的志向，在春天这个万物萌动的季节，都要以各自的规则，吮吸阳光雨露，被泽和风润土，适应时令，顽强生存。 它们最怕的是倒春寒，小草才生长的那么缓慢，试探性地引而不发，不急于一蹴而就，不在乎一朝一夕。想想，如果一旦把一冬积蓄全部使尽，一朝葳蕤蓬勃，被寒潮当头棒杀，就会跌入无底的深渊，难有出头之日。昙花一现的小生命，就要永远告别春天的舞台，那是何等愚蠢的冒险追风呀！
　　 静静地走在春天的原野，会闻到一股亲和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枯茅春芽的清香，风中还带来了远方春的芬芳，这种独特的气味，说不清道不明，似有淡淡的甜香，也有轻轻的苦陈，有茅蒿的暗辛，有泥土的朗润。总之，春的气味是随风而化，御风而逝的，怎么也捕捉不住，辨别不清。我喜欢呼吸乡土的气味，总是沉醉在旷野，久久地沉思、凝望。
　　 当我的视线投向远处，旷野上一排一排的大杨树，马上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动情于这萧瑟秋冬仅存的硕果。当大雪覆盖万物时，大地一片浩白，只有高高直立的大杨树，是莽原中的唯一例外。它高大遒劲暗黑凛然，矗立在冰雪中，不怕孤独，不惧寒风，再大的风雪也冻不死它。呼号的北风裹杂着雪屑，向它猛烈袭来，沉沉的夜幕笼罩下来，它是迎战酷寒和风雪的唯一勇士。除了站成一排的同伴，绝没有外援，它们终于站成了刀枪不入的果敢好汉。好似巍巍不可侵犯的英雄，如北方坚强的汉子，从不向挫折痛苦低头，也不被生活磨难屈服。
　　 我怀着敬意大步迈过去，内心激越豪迈。用手抚摸它粗糙的树皮，疖疖疤疤是它抗争自然的胸章，倾斜拗折是它英勇搏斗的伤痕，它是载誉而归的明星，是众生敬仰的将军，值得沫沫草民跪拜。紧紧拥抱着树身，融入树木顽强向上的灵魂，崇敬它粗壮坚强的秉性，愿意成为树的挚友。
　　 我绕着树行转悠，喜欢大树的沉静气质，会意大树的凛然风度，与树亲切交谈，在它耳边喁喁私语，对大树表达着无尽的意念。捋捋树枝已经变得柔软，很难折断一支细干，轻轻抠开树皮，皮下出现了浅绿色，毛茸茸的芽苞正在缓慢酝酿意象。大树从严冬中活过来了，它苍暗的树皮，深扎的根系，开始为树身输送生命所需，在依然冰冻的大地上，要与迟到的春天一起创造新气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只有吹过无数次春风，春天才会欣然到来。届时，大树要向全世界宣告：我不会长久灰暗，绿色才是我生命的原色，为了华颜重注，我会蓬勃不息！
　　 边走边看，我深情注目着山野的微妙景致，热切搜寻着点点滴滴的不同。山梁上，茬地里，用长长的缰绳芈着牛马。我疑惑地问嫂子，为什么不散开让它们到处吃呢？嫂子说，春起有了青草芽味儿，牛马会到处找寻，不甘心吃荒草会跑丢的。哦，原来如此。我看到它们在固定的地盘，转着圈儿，大口吃着荒草，也是香甜无比的。嫂子说，荒草被积雪压了一冬，刚刚消开，它们才吃上这美味的细草，总比一冬天吃麦秸、玉米杆强。哦，牛马也解放了，它们个个瘦骨嶙峋，都塌膘了，它们渴望春天的心情，比人类毫不逊色。当春风吹动大地，湿土润黑，茅草尘土泛出春的气息，它们就会闻风而动，再也不能安于马厩圈槽。凝望荒野的目光，充满渴求和骚动，那是食草动物生命的律动，不可遏制的激情，充满了追求幸福的感人欲望。
　　 一路上不停地打招呼，有回来上坟祭祖的故人，有在地里干活的乡亲。庄户人都动起来了，他们开着拖拉机或赶着马车，正往地里运送农家肥，在地里堆下了密密的小土堆。土豆是要提前种的，农家肥种出来的土豆，沙面好吃，人人喜爱。有人整理地埂，平整土地；有人垒墙搭棚，种植菜苗；买化肥换种子，都坐不住了。走门串户，人喊马叫，帮工互助，乡邻们喜气洋洋，正在追赶春的脚步。
　　 农人们欣喜着，他们冲破了冬的冰封，迎接着新春的初始，奔泄着昂扬的脚步。春天在北方就要真正降临了，万物正在复苏，燕子还没有回归，因为河水还未解封，它们无法衔泥筑巢。当它们的翅膀在北方的天空下掀动的时候，那已是万紫千红的迷人景象了。不过除了这些候鸟精灵外，我们的永久居民留鸟们，从不甘寂寞。喜鹊已经按捺不住喜悦，喳喳的叫声格外清脆喜气，预示着无限好兆头，飞上翻下的身影分外忙碌，敏捷轻盈的飞行跳跃，为搭巢安家热身；麻雀们更是无事吵翻天，成群结队或三五好友，飞东飞西，栖枝落地，配对成亲，喜结良缘。它们的新篇章也在紧锣密鼓规划，这些檐下幸存者，有什么理由不集体载歌载舞呢？
　　 春风不染，冰雪逐融。所有生命都在畅想春天，春天给了众生一切。万物更始，生命华曲，在这美好春天就要铺张了。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