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恒】与死神擦肩而过(散文)
从出生起,我们就踏上了死亡的列车。至于何时到站,没有人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一
四岁左右吧,具体的时间已经忘却。毕竟童年的岁月,许多的记忆都是残存的。冬天,干燥,严寒。那一日,爸妈像往常一样开始劳作,带着年龄大的哥姐去扛柴火。我和二姐居家玩耍,约了数个同龄的伙伴,来到田埂上。稻谷早已收割,田野荒芜,只剩下成垛的稻草,堆积如山。我们没什么事,就扯下数把稻草铺在地上当床,翻来覆去滚着玩。
一位同伴闲得无聊,拿着火柴,居然把稻草点燃了。天干物燥,火势立刻蔓延。其他小孩,年纪稍大,一看形势不对,全都逃之夭夭。只有我手足无措,彻底吓傻,怔忡在那,一动也不动,像一只木鸡。
我穿着厚厚的棉袄,一点即燃。大火烧起,整个身上成了一片火海。疼痛袭击,我只知道哭,哭声震天动地。远处做事的奶奶看到火光,听到哭声,扔下锄头,匆匆赶来,迅速剥下我身上的衣服,将我身上的大火浇灭。可怜的我,已经是血肉模糊,特别是右胳肢窝底下,根本看不见一块完整的肉。
闻讯回家的母亲看到我的惨状,只能嚎啕大哭。父亲呢,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有生以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伤口,只能下意识到拿出纱布,将我的胳膊和身体固定好,却不知道这样反而加重我的伤势。
记得很清楚,傍晚时分,光线昏暗,我无力地躺在旧式的木制躺椅上。旁边是嘈杂的人群,一个个纷纷感叹:“这孩子,看是熬不过去了。”“这火烧的,疼都要疼死。”“太惨了。”没有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他们怕承担责任,不敢来看我。妈妈只知道哭,眼睛里的泪水像流淌的小溪。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反而安慰起她:“没事的,不要紧,妈妈。”听了这话,妈妈更伤心,怨恨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孩子。
在赤脚医生的医治下,我躺在家里的床上大概两三天。家里确实贫穷,拿不出去大医院的医药费,更何况家乡地处偏僻,离县城有百来里路,又不通汽车。两三天后,爸妈看看实在不行,只好商量着一个看家,一个带我来到县人民医院。在人民医院,我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医生割了我大腿上的肉,植了我胳膊底下的皮。后来,伤势好了,我的两条大腿,一粗一细,显而易见;身上的伤疤永远留下,时时在阴雨天发痒,微微疼痛,折磨着我。轻轻一抓,就红如傍晚的霞光。
不过,在医院里,倒也是件快乐的时光。隔壁床的一位大哥,居然将收藏许久的香烟纸赠送给我,满足了我童年炫耀的时光;在县城附近教书的叔叔来看望我,给我带来了几个红彤彤的苹果。爸爸洗了之后,我没有削皮,迫不及待地开吃,香香的,脆脆的,甜甜的……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苹果,也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水果,没有之一。
病治好,医药费欠下。父亲无可奈何,只能找到隔壁村的在人民医院当医生的单五开担保。后来,实在还不上,只能成天上山砍杉木,成堆地换钱低债。那段时光,家门口的大锯,“咿咿呀呀”成了不绝的乐曲,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二
初二,我就读于渔潭中学。这是所糟糕的学校,真的很糟糕。学校四分五裂,老师四分五裂。短短几年,我颠沛流离,呆过鹤溪、秋口上街、沙城俞几个校址。
好师资、学校领导蹲点初三。可惜初三在鹤溪,我们初一、初二在沙城俞。除了一位气势汹汹的教导主任,其他老师都在混。没人管理,没人专心,我们逃学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事。
盛夏的午后,天气炎热,知了叫个不停。我们吃过中饭,几个同学约在一起,说好逃学去游泳。
虽然是著名的旱鸭子,我也高举双手赞成。毕竟,少年的我们脑海里只想着玩耍。只要能去玩,危险不在考虑的范围。
来到秋口大桥的桥墩下。由于河水的长期冲刷,桥墩处有一个深坑,大约两米深。水流碧绿,清澈见底。虽然对于游泳健将来讲,这是小菜一碟;对于我来讲,却是天堑。
同伴们一个个脱光了衣服裤子,只剩下一条短裤,欢快地在水里游了起来:或者蛙泳,或者潜水,或者仰游……水花四溅,笑声四溅。
我也忍不住,跳下了水。刚开始,内心胆战,只在浅水处嬉戏打闹;慢慢地,胆子肥了,狗刨了几下,打起了几个水花,人就到了深水区。
在深水区前几秒,内心并不慌张,还试探着脚踩着水底往前走了数步,盼望着走回岸边。可晕头转向的我没有想到,我面朝的是更深的水域。几秒钟后,我尝试着将脑袋露出水面,可是不行。
接下来,我只有拼命“哇哇”喝水的份。幸好这时,一起来的小伙伴——隔壁村的程坤焰看到,伸出手用力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向岸边,我才得救。因此,这辈子,程坤焰这个名字一直铭记心中,从来没有忘过。
回到岸边,我心有余悸,衣服也没穿,就躺在旁边的草地和砾石上,大口喘气。即使砾石硌着肌肤,我一点也没觉得。毕竟死里逃生,你才知道死亡是多么恐惧,活着是多么幸福。
同伴过来安慰我,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蓝天、白云。脑袋一片空白,劫后余生,你只有感叹,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半小时后,我的心绪有所好转,才跟着同伴们的脚步回学校。回去的途中,我连大点的水坑都不敢踩,真正验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俗语。
抵达学校,坐进教室,头发湿漉漉的,老师没有询问,同伴们也没有说起。似乎,这件事就压根不存在,只是却一直留存进我的记忆。
三
1997年,春节的喜庆犹在,空气中的爆竹硝烟尚未散尽。正月十五,迎来开学的时光。那年,我正读初三,学业紧张,升学的压力如山一般。
一大早,山间的雾气缥缈,我们刚吃过早饭,就扛着被子,揣着学费,带着菜罐子,徒步四十里路赶往学校。一路上,冰凌悬挂,我们却风尘仆仆,大汗淋漓。到了秋口镇,我们通过镇上居民的口中得知:由于师资薄弱,屋舍破旧,条件简陋,母校渔潭中学撤并,所有学生正月十七到秋口中学报到。
学校撤并,人心涣散,老师忧愁接下来的工作地点,没有人通知,或者说遗忘通知,或者说由于种种原因通知没有传达到位。反正,我们不清楚任何消息。
母校去不了,新校没开学,只能打道回府。这一回,虽然家庭贫困,但那么多行李,年少单薄的我们实在吃不消,也只能选择奢侈一回,坐班车回家。
一直等到下午,一天只有一趟的班车晃晃悠悠地来了。一辆班车,承载了词坑、梓槎、洙西三个居委会的出行任务,还有那么多学生,那么多行李。我们挤啊挤,终于把自己塞了进去。
班车又晃晃悠悠地出发。极少坐车,尽管只能站着,只有落脚的位置,似乎要被挤成粽子,我还是兴高采烈,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风景,一会儿看看车中的美女,一会儿幻想着美丽的未来,仿佛坐上的不是大巴,而是高级的摇摇车。
乡间的泥土路坑坑洼洼,道路狭窄,弯道极多,经验丰富的司机镇定自若,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小心翼翼地前行。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过了词坑,到了桂花村,眼看“张江湾”近在眼前。一个并不急的转弯,许是司机思想出了岔子,许是道路倾斜导致,许是车上的承载量太重,大巴车侧翻。
左侧是十几米高的陡坡,足有三层楼高,下面一条清澈的小溪。车子打着滚,坠落下去。第一圈,我意识清楚,天旋地转,脑袋撞车顶又撞地板,“砰砰砰”作响;第二圈,我已彻底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同村大哥不停叫喊摇晃,我才醒来,睁眼一看:人在车外数米远。可见翻滚过程中,我被甩出车窗。幸好落在松软的草地上,要不然准会一命呜呼,命归西天。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痛哭声,惨叫声,呼喊声……我已无暇顾及别人,因为鼻子的血正喷涌而出,手一抹,手背鲜红,脸部大花。据估计,我流的血足有一大碗。在别人的帮助下,我们这些伤员来到了隔壁的村庄。又是一个赤脚医生,在我的鼻子处贴了一块膏药,再无其他处理。毕竟伤势比我严重的还有许多人;毕竟听说,有人当场死亡……
司机打了求助电话,医院派来的车赶来,接走了重伤员。我们轻伤员在等待,售票员问我要不要去看下。年幼的我摇摇头,她也没有再管。
直到晚上八点,没吃晚饭的我才坐上一辆卡车,颠簸着回家。到家时,厅堂里的时辰钟已经敲响了十下。得知消息的爸爸和小叔坐在屋里,正商量着准备连夜步行去看我。看到回家的我,他们大喜过望。
接下来的数日,我的鼻子肿得像个外国人,大哥替我交了医药费,赤脚医生给了打了几天消炎针。正月十七,上学是不行了,只能推迟。如同学校没有通知我,我同样也没有向学校请假。
正月二十,我重新背着行李上学。幸好,新老师知道我翻车的事,没有责怪。同学们,却指着我的“高鼻梁”捂着嘴偷笑。我倒没在意,毕竟离中考已经不过一学期,谁都想考个好学校。
四
每一个人总有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常常有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死过数回,至于福吗?那就慢慢等待。人生的路还很漫长,死亡也一定会在前方,无需着急!
正因如此,我们更应该好好活,活在当下,幸福地活,快乐地活,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