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春】红枣树(散文)
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绿树成荫。有庄的地方必然有一片树,有树的地方大多是一座村庄,这是平原上的一大特色吧,也是一大风景。倘若你步行去某庄,不经意间抬头,目光掠过成片成片的庄稼地,未见房屋,已有一大片树梢悬浮在半空了。
树以杂树居多,多成不了大材,不过,小用还是有的。譬如杨树,譬如苦楝树,譬如泡桐树,还有桑树和榆树……一种树有一种树的特点,一棵树有一棵树的风骨。
家乡有这个习俗吧,或许因为好养活,家家户户会有一棵或两棵枣树。枣树不仅寓意好,还能结出供人享用的果实。谁家的枣树结什么枣,枣子脆不脆,枣子甜不甜,大人们仿佛没有人去关心这些事,而孩子们却一清二楚。
我家也有一棵枣树。枣树在大门西旁离院墙六七步的地方。步是小孩子的步子,如果是大人的步子,或四步,或三步。
我记事时枣树已经是大树了,树身笔直,有小油罐那么粗,树冠如一把大伞,树梢高过村庄里所有的房屋。倘若从观赏的角度来看,没有谁家的枣树比我家的枣树更高大,更挺拔,更有气势。
春天了,风犹如一支神奇的画笔,转瞬间把光秃秃的树丫描绘得多了几多姿色,刚刚抽出来的枝条低垂下来像极了女人披散在肩头的发丝。
枣花开时正是五月,倘若你稍不留意,便错过了花开的时间。最先发现花开的是蜜蜂,当一群蜜蜂在枣树上上上下下忙碌时,我吸一吸鼻子,甜甜的香味儿让人神清气爽,然后不由人再吸一吸鼻子。绿叶掩映中,淡黄色的枣花密密麻麻地爬在青绿色的枝条上,精美,素雅,玲珑。
蝉鸣声声,青翠如玉的枣子坠满枝头。枣树下荫凉,奶奶时常坐在枣树下乘凉,一脸惬意与满足。我时常蹲在枣树下剁牛草,刀抬起又落下,一下一下敲动着木板,敲动着整个村子。青草在刀下纷飞,浓郁的芳香热烘烘地包裹着我瘦小的身躯,老牛在不远处抬起头朝我张望,哞哞叫了几声。我问,你叫啥?老牛像犯了错的孩子,沉默不语了,缓缓将目光移向别处。
到了收获花生的时节,枣子也便成熟了。成熟的枣子红彤彤的,饱满而富有光泽,摘一颗攥在手里,丝丝凉意在掌心向周身漫延。奶奶在树下煞有介事地撑起一面床单,我爬上树用竹杆将枣子一颗一颗打下来。打下的枣子并不是个个听话,有的乖乖地落在床单上,有的像顽皮的孩子连蹦带跳地滚到尘土里去了。上树容易下树难,尽管我小心翼翼,人小树粗,下树时磨花肚皮也是常有的事。
奶奶喜欢将花生与红枣一块儿煮,煮熟了一碗一碗地盛出来。我挑花生吃,不吃红枣。红枣不甜,没有花生好吃。全家六口人,吃红枣的只有奶奶。奶奶也说红枣不好吃,软,不甜。可是,她偏又不肯泿费,最后吃得一颗不剩。
我家的红枣是长的,椭圆,而别人家的红枣则是圆的。我偷过别人家的枣子,随手捡上砖头或瓦片将枣子砸下来,用衣服胡乱擦擦,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又脆又甜。我家的枣子咬上一口,脆而不甜。当然,也不是一点儿不甜,甜意还是有的,大概是含糖量不高的缘故吧。
庄西头文成大爷家的枣子最甜,马铃枣,枣子又小又圆,一串儿一串儿地挂在枝头。枣树不大,也不高,枝条柔软,身姿婀娜,犹如小家碧玉。文成大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和蔼可亲,爱讲故事,故事内容有荤有素。文成大爷怕老婆,生气时不说话,眼睛瞪得像铜铃。至于他为什么怕老婆,可能是他比大娘年龄大许多,也可能是他更爱大娘的缘故,不得而知。文成大爷的四儿子学龙哥和我现在是邻居,他家的大门前栽了一棵小枣树,马铃枣,已挂果两三年,依然如它的先树那样,身姿婀娜,小家碧玉。
不甜的枣子总不招人待见。直到深秋,枣叶落尽,枣树上依然稀稀落落地挂着红红的枣子,甚是显眼。还好,喜鹊并不怎么挑食,它们欢喜地在枣树上跳来跳去,东张西望一番,瞅准了,冷不丁啄上一口那有些干瘪的红枣子。
冬天的枣树,我最喜欢。粗砺干裂的皮肤,无拘无束地枝干肆意伸展着,既有沧桑之感,又有苍劲颃强的气势。倘若添雪,便更有精神了,寒风吹过,雪纷纷落下,唯美,古朴,富有诗情画意。当欢喜之情愈来愈强烈地撞击胸膛时,我很想吟一首诗,奈何才疏词穷,只得来一句:啊,真美呀,枣树!
鸟儿们从不在枣树上筑巢,它们会在树上玩耍,休息,或者过夜。皎洁的月光下,孤独的枣树,孤独的鸟,有一个孤独的孩子站在院子里望了它们许久,许久。鸟儿有鸟儿的心事,枣树有枣树的心事,我也有我的心事。都是匆匆过客,有缘一见便成了永远。恍惚中,喜鹊跃上枝头喳喳喳叫个不停,奶奶抬起浑浊的眼孩子一样笑着说,喜鹊报喜了,不知道咱家又有啥喜事呢!
奶奶去世后,再也没人去打枣了,枣树连同老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忽视中消失了。后来,据父亲说,枣树是他栽的,栽树时父亲还是个孩子。大概是一个春天吧,父亲从东庄的河堤上挖回一棵枣树苗,枣树苗细细长长的,带着鞋钉一样的刺儿,有一筷子粗。如今,父亲年纪大了,整日陶醉于写字画画,父亲的画倘若画中有树,我总能找到枣树的影子。
去年,新居落成,我在院门外栽了一棵小枣树,有小擀面杖那么粗。我满怀期望,期望它一天天长大,有自己的一片天空,默默地站成一道风景。我期望我的孩子们像枣树一样坚韧,顽强,早生贵子,吉祥长寿。前几日,我带小儿去看小枣树。春风中,小枣树的枝条上舒展着绿油油的叶子。我正出神,小儿仰脸问,爸爸,这是啥树?我说,红枣树。小儿问,爸爸,红枣树啥时候结果子呀?我望了望他天真无邪的眼睛,没有把握地说,明年吧,或者后年。小儿又问,爸爸,果子好吃不好吃呀?我想了想,说,好吃吧,可能好吃。
小儿五岁,多年以后,他长到如我这般光景,在他生命里,是否也会生长着一棵独一无二的红枣树。
作品结构清晰明了,语言流畅严谨,思想深刻,情感深沉。
佳作欣赏学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