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韵·四月】思念与味道(散文)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路上,人们行色匆匆,忙着赶路。此时的我心情沉重,如同阴霾的天空。
我望向窗外,细如丝线的雨滴,静静跌落在地面,溅起一圈圈涟漪,如同我心头泛起的无尽思绪。此刻,我想起了已故的双亲,心中涌起深深的思念之情。
我想起那个虽然贫穷但充满温暖的家,想起慈爱的母亲,想起她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也想起那时的邻居妞姐姐,不知道她是否也像我一样,在这个特殊的时节,想起她亲爱的母亲谭大娘呢?
我七岁的那一年,搬家住在父亲工作地的家属院。那时候,家属院的围墙是用泥土夯建而成。不算太高的土围墙里,家属房由南向北分为东西两排,每一排房子住四、五户人家,各家各户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小院,就那么一拉溜敞开式的,因此各家屋门关上以后的大事小情,邻里之间基本也摸得门清,串门更是抬腿几步路的距离。
我家的邻居谭大娘,长条脸,眯缝眼,个子瘦瘦高高,一开口,大大的嗓门。母亲常常说,你谭大娘串门儿,那个大嗓门,一听就知道她在谁家串门了。
我开初不喜欢大嗓门的谭大娘来串门,她口里的闲话特多,东家长李家短,磨叨起来没完没了,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母亲很少搭话,多是咧嘴笑着听,即便遇上谭大娘反问她意见什么的,母亲也是打哈哈,算作回应。
有一次,谭大娘呱啦完新鲜事,回头看到在一旁玩耍的我,摸着我的头说,我也有个女儿,叫妞儿。她还顺手拨弄我的小辫子,妞儿的辫子比你的长多了,她都是自己梳辫子。现在可能齐腰长了吧!谭大娘说到这里,就骄傲的激动,嗓门又提高不少。
我捂起耳朵,没好气地回嘴,谭大娘,让你吵死了,你闺女还没来,你显摆啥。母亲走过来,顺势捏几下我的胳臂,等妞儿来了,你们得好好玩,你不会的,跟她学,她不会的,跟你学。谭大娘说,我家妞儿就没有不会的。我撇撇嘴,她还怪能来,你咋不让她来这里上学。听我这样一嚷,大嗓门的谭大娘哑巴了一般,愣怔住,她用手背快速抹去窜出的泪珠子,怕我们看到似的。快了,她快来了。母亲听到这里,靠近我,就势推我一下,出去玩,别在这里耍嘴皮子,惹大人不高兴。
妞儿终于来了。但她一个月也就来住一次,一次就住一个晚上,谭大娘说妞儿要在老家陪着爷爷。
我曾经问过母亲,妞儿为什么不像我,与父母一起在家属院常住呢?母亲抬眼望着窗外,大柳树上的麻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不消停。她又转过头对着我,压低声音,缓慢地说,妞儿是你谭大娘先前那家的孩子。妞儿爹不幸,早早过世。留下你大娘带着妞儿,在村子里,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家里还有个上年纪的爷爷。哎,说好听的是老人需要照顾,其实人家是想霸住妞儿,不想撒手。
妞儿比我大一岁,个头儿比我矮一点。谭大娘就说,家里条件差,耽误孩子长个了。母亲安慰谭大娘,有的孩子个儿长得晚,冲她细高个儿的娘,妞儿也矮不了。
妞儿来的时候,母亲就撵我去找她玩。还不忘叮嘱我,妞儿就像你的姐姐,万万不可捉弄她。
我也乐于同妞儿一起玩。顺便显摆显摆我的玩具,衣服,还有我和同伴们玩过的游戏。
对于我的衣服和玩具,妞儿很少关注,倒是我们玩的游戏,她让我讲了一遍又一遍,还亲自要我陪她尝试,尽管做起游戏来,她显得那么笨拙可笑,我也不厌其烦的教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乐此不疲。她说,你们真能玩花样,等回去,给她的小伙伴们讲一讲,也一起玩一玩。我也要求她讲讲她们玩的游戏,一起长长见识,快乐快乐。她说,我们哪有功夫玩,得帮着大人干活,割草,拔野菜,挑水,扫地……
有次,我看着她齐腰长的两根麻花辫,问她,你的辫子都是自己扎?对啊,爷爷又不会扎,娘不在跟前,可不就我自己扎辫子啊。妞儿回答我。长辫子编起来多麻烦,干脆剪了。我撺掇着。妞儿双手紧紧抓住两条辫子,神情紧张起来。我不嫌麻烦,我不剪。瞧她那股子认真模样,引得我哈哈大笑。后来,我们熟悉了,她偷偷告诉我,谭大娘一开始离开家,她的辫子,那会儿不长,只能编几个花,她都不舍得拆开重新梳头发,辫子上有娘的味道。半夜里,她睡梦中想娘醒来,恨不得把辫子剪下来放在鼻子跟前,使劲闻,希望能闻着娘的味道。她的话惹得我鼻子一个劲发酸,想要哭。
妞儿又来了。母亲对我说。
我吃罢饭,迫不及待地来到她家。她家外间屋门开着,谭大娘没在屋里,妞儿蹲在水缸前。我悄悄地溜到妞儿背后,一双手捂住她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问她,我是谁啊?她故意老半天不说话,装作猜不出来。其实,我俩早都憋不住了,嗤嗤地笑出声。
我看见她双手泡盆子里,搓洗几双袜子。
谁的臭袜子?
我叔叔的。
啊!我很吃惊,你给他洗袜子?不臭啊!我同时用手在口鼻间,不停地摆手扇风,仿佛真的闻到了袜子特有的气味。
妞儿推我一下,你别装腔作势了,哪有那么难闻的味道。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她的头一扭,好像真生气了。
我继续追问,你真不嫌臭?
有什么啊,谁小的时候,不是爹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人家也没嫌乎我们臭。
我撇撇嘴,嗯,小孩子的屎尿应该也不会是好闻的吧。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妞儿洗的袜子,又不是她亲爸爸的,难道没有血缘关系的别人的袜子,她真的不嫌弃啊?
我回家跟母亲复述这个事,母亲说,妞儿是个懂事的小姑娘。我心里希望母亲也夸我是懂事的好孩子,于是暗暗下决心,向妞儿学习,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也或多或少帮着父母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比如洗袜子,刷鞋子。
那个时候的冬天,大人小孩都喜欢去大澡堂里泡澡。母亲和谭大娘商量着,我们在年前也给身体来一次大扫除。听到要带着我和妞儿去洗澡,我的高兴劲就甭提了,还想趁机看看她是如何表现的。
妞儿第一次进大澡堂,她看别人脱光衣服,脸上挂不住,害羞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脱去里面的内衣,我们怎么劝,她也不脱,谭大娘气呼呼地说,甭理她,让她那样进去吧,穿着衣服,看她怎么洗。
妞儿脸红脖子粗,使劲牵着我的手,不肯撒开。她躲在我身后,扭扭捏捏地进到浴室,看见里面的人都一丝不挂,再看看自己,她鼓足勇气,脱下衣服,又怕弄湿了衣服,没办法,她就一手擎着脱下的衣服,一手撩水洗澡。谭大娘生气地把妞儿的衣服夺过去,出去放好,回来后,拿手指点大妞的额头,你这个小犟牛。妞儿冲谭大娘做鬼脸,掩饰自己的尴尬。母亲忙不迭地劝解她们。我就呲呲地笑,母亲用眼色提醒我,做人不该不厚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澡堂里的热度熏蒸的妞儿娘俩脸色红润,瞅着她们比平时格外好看。
洗完澡,我们又到商店里逛一圈。俩家都买了不常见的桔子。
在回家的车上,妞儿依偎在谭大娘怀里剥桔子,只见她先拿着一个桔子瓣放进谭大娘的嘴里,然后自己也吃了一瓣。我听见谭大娘问她,桔子什么味道啊?好吃么?妞儿趴在谭大娘耳边,低语,好吃。桔子是妈妈的味道。谭大娘眼里含着欣慰,嘴角上扬,她不缓缓地点下头,娘,对不起你。难为我闺女了。母亲相跟着她们嘴角上扬,我便想让母亲高兴一下,学着妞儿的样子,给母亲吃桔子,又贴在母亲耳朵边上,重复妞儿那句,桔子是妈妈的味道。
清明时节的雨,把人间洗净,把思念与味道淋湿拉长,我透过雨林,勾陈过往,其实妈妈的味道何止桔子呢?越长大越懂得对妈妈的思念与味道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