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在“唐山西”犒劳眼睛和舌尖(散文)
一
从内蒙古的兴安盟“科右中旗”起早往山东老家赶,冲出燕山山脉,太阳的余晖就把我们裹住了,一车人想在遵化投宿,我还是坚持赶到“唐山西”服务区歇脚。
这是第三次进这个服务区,我怕说出理由,一车人说我“没出息”,我想在那好好犒劳一下舌尖,满足一下眼缘。
上两次我都是仓促买上一样小吃带着,这次我一定要吃出“半个唐山”味道。我早就对这里的小吃做了走马观花观察,觉得再错过,就是辜负了舌尖。
乘车赶路,眼睛迷迷瞪瞪,的确需要风景来打开眼睛的亮度了。冲进服务区,楼前整齐地停放着50几辆大货车,我们被引导到后院去。我来了一番渲染:“看看吧,谁家门口停车多,那就是饭菜的‘车广告’……”果然,还有一部分大货司机在大厅慢条斯理地就餐。这种现象极少见,一路上,我路过的服务区20几个,唯“唐山西”烟火气十足,不善蹭个位子的我,只能瞄着吃得差不多的饭桌,站在一边等。
京津冀地区,交通货运繁忙,大货车之多,令人瞠目。这岂止是“吃相”,更是经济繁荣的样子,此时,我并不觉得拥挤,更不发牢骚,因为我身处繁荣之中。
烟火气在故乡,最足,最暖,而在服务区还这么让人舌尖发痒,实在鲜见,我的好感又增添几分,当然这与我三十多年前的唐山一行有关。
唐山在我的印象里,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给毁得让我心疼,开会间,我还是吃了唐山酱汁瓦块鱼,对菜品名称特别喜欢,有人介绍,鱼就像出窑的黛瓦;还有人说,做好的瓦块鱼堆叠起来就像瓦楞。跟瓦片有关。我说,地震摧毁了唐山人的家园,唐山人对瓦片太有期盼之情了,由食物名字可见一斑。唐山人是要用“瓦片”重建家园啊!那道鱼,咸甜兼有,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就是“可咸可甜”。每顿大餐不重样,约略记得上了“鸿宴肘子”、“海参扒肘子”……都很甜。根据美食理解唐山这个城市名字,我说,“唐”通假了,通“糖”字。大家是同行(高中语文教学交流研讨会),哄然大笑。我也知道,唐山的得名是因为唐代李世民曾发兵于此征服高句丽,唐山是唐皇帝的驻跸之地,但我觉得,经历过大地震之后的唐山人,更需要一种甜蜜来愈合他们的苦痛,所以,我始终坚持我的解释,一己之见,戏称独家解释。
故乡的美食,那是从粗糙的日子里千淘万漉出来的;而他乡的美食则是他乡人呈给我们的精致享受。后者,更让我有一种身为嘉宾的体验感。其实,我就是一个“江湖人”了,有人说,每年在他人的城市吃够一百顿饭是一个界限。因此,就有了热爱江湖的热情。我吃唐山美食,显然不够数量,但我相信我已经爱上了唐山。到北京出差,我曾慕名往“曹妃甸”,名字诗意,带着婉约的味道,很吸引我。
我父亲说,他乡的饭不好吃。他闯荡过东北,去过朝鲜新义州谋生。吃苦与吃饭是一样的意义。我不同了,有了吃遍天下的爽。吃,可吃出苦,也可品出甜。
我是到一个城市就喜欢通过小吃记住这个城市的人,就像我到上海,春饼就成了上海的别称。到过九江的湖口,我就叫湖口是“米粑”,只因在街面店买过一份“湖口米粑”,味道不错,驻在记忆里。所以我有时候就出个谜语让人猜唐山还叫什么,自然是“瓦块”。一点儿也没有对城市芳名的不尊重之意,我只是从美食的角度来定义我心中的城市。
有人说,地域美食,从来都是一道咒语,一旦接触,就会被“魔”一下,舌尖是永远不会迟钝的,只是我们缺少满足它的机会。是啊,一旦失去这种魔力,人生的趣味也就寡淡不少。
二
服务区,我愿把“净”和“静”两个同音字送给它。干净得一尘不染,风尘仆仆赶到,是为了不让旅行者留下一路风尘的后续,地面干净,一排美食操作台干净,一溜儿做美食的女人干干净净,连多余的一个“请”字也不说,干净吧,但也热情,笑挂在她们好看的脸上,那真的是秀色可餐。
没有喧哗,没有吆喝,可隐约听到美食入口的窸窣声音,越小,倒是越有穿透力,胃口就咕噜,舌尖舔了几次嘴唇。没有觥筹交错,没有酒水入肚,照样驱寒。没有喝酒的喧嚣,却有一种“食不语”的宁静氛围。
我越权行使点饭权,朋友志骏乐于轻松。
唐山小馄饨。我觉得这样叫不够味,对着盛馄饨的妹子喊“大唐山小馄饨”。人家笑了。一撮海菜漂着,几片葱花荡着,馄饨的肉透过皮儿,一眼就喜欢上。小馄饨,小情调,出自唐山大都市,我觉得能够把美食做到极致,做到小巧,就是功夫。
唐山懒豆腐。懒字是个贬义词,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唐山,唐山人建设震后家园的速度极快,所谓的“懒”应该是唐山人追求慵懒的生活的一种方式表达吧,我解释不清这个字。一撮葱花,绿白点色,几粒碎花生,将酥香作为小豆腐的灵魂,种于碗中间。不是豆腐脑,是一点红在当心,辣子让平静的豆腐有了入口的冲动。它的香却不单纯,芝麻粒藏在豆腐里,不用寻找,入口就窜出来,小粒粒,舌尖的功夫必须好。
唐山饹馇。人家怕我不知名字,先说,第一感觉是听到了这种食物的响声,饹馇饹馇的,先声夺人的效果。来几片,弄响这安静的大厅吧。就要那种半透明的,几片菜蔬夹在其间,绿色的笑,包裹不住,却欲言又止。
鞋底子肉饼,刀切几片。我喜欢“鞋底子”几个字,赶路人嘛,人家知道我们辛苦,美食的名字一下子打通了我们与美食的沟通管道。
驴肉火烧。我以为火烧皆是圆的,错了,人家做成了长方形的面口袋,驴肉肉丁在铛里滋滋作响,一会儿,切开面饼的一边,塞入驴肉丁,夹上几片莴苣叶,生菜叶,置于牛皮纸袋,放入小小的竹盘里,带着驴肉的香,给我们一群“驴友”再合适不过。情感,最怕无缝对接,马上成了知交知音,无论是人,还是物。
也有遗憾。可能是我们晚上赶到,那个做杂粮卷饼的摊,没有食材了。我探头她的桶里,见底了,我催促“舀面拌浆糊”,女主摊摊手,表示不能。我不知为何,不争了,免得让我不饶,在美食前,我较真,怕坏了人家的情绪。不过,我看着一桌的司机在吃,突然人家把一个杂粮卷饼放在我们桌上,我们要回敬,人家什么都不要,借口是吃饱了剩下的。
不知他是何方人,从此不能再见面,我只能说,把我们的感情“卷起来”吧。
志骏说,我点的食物,就像袖珍版的“满汉全席”,这还叫“小吃”吗?其实,人家就是赠了几个小菜,把我们的桌子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般,才有了这种感觉。有时候留下美好记忆的,用不着怎么奢华,体贴总是走心。
脚步疲累,我们犒劳眼睛和舌头,打破了“脚痛医脚”的诅咒。
三
唐山西,现在叫服务区,古代可能就是一个驿站吧。如今的赶路人有了新驿站,没有马匹,却也有歇马一程的感觉。于是我想起了一些关于“驿站”的古诗来。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邯郸和唐山都在河北境内,我和白居易却有着同样的驻足经历,但他的境况很凄切,一是冬至冷风袭来,二是孤灯伴影。我在春天来,赶上了1200年后的春天,赶上了豪华的“驿”,赶上了不同的时代。一起同行的人,华灯初上,不用抱膝,华堂高桌,美食当前。
我必须提炼出唐诗人的性格气质,净和静,这是一种氛围,骨子里显示出的是唐山人的“干练”,干练的气质,最能征服人,在所有的形容词里,干练是最有智慧的成分。
我们少不了责怪。为什么在服务区不安排几层楼住宿?为什么不做一本“唐山小吃美”的小册子?为什么不给我们赠送一份带走的美食,以留念想?
这些责备,只有在温和的唐山人那里可以一股脑说出,哪怕是带着点抱怨,也不要紧。
说一下价格,很亲民。一碗馄饨10元,一张杂粮卷饼,12块,可惜没有了。在服务区,不能看出一个城市的食品真正物价,但可以看到一种亲民的热情。
恋恋不舍的情绪,被一顿美食收住了。我这嘴巴,一旦有了美食香,就变得有些话痨了。我们站在楼前,用手机摄下楼影,灯火之暖,流进了我们的眼睛,这样的灯光夜景,到处都有,并非“唐山西”有什么特别的,一顿美餐,让我的眼光有了选择性审美吧。
我问一路而来的朋友,这里不应该叫大众化的“服务区”,想想要叫什么。
“路边不夜城”?志骏说。
“滦川风采?”张波说。
“‘旅人之家’怎么样?”我也喊出我心中的名字。
其实,我们的讨论是多余的。河北的服务区,有着统一的响当当的招牌,叫“七彩驿站”,我反复琢磨,是不是根据苏东坡的“一蓑烟雨”而来,充满了对比性的诗意。
我们怕告别很痛苦,便转向眼前的广深高速。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一世的繁华,放在了一条大通道上,这也是“可赏可餐”的最美风景啊!
在唐山西,我没有欠眼睛和舌尖一笔债,眼睛和舌尖要隆重感谢我,因为我犒劳了它们。
2024年4月8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