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剥棉桃剥棉杆皮(散文)
有些事,属于一个时代的印象。我常常想起剥棉花、剥棉干等农事,看看自己现在的手,早就没有了农事留下的茧子。想到手上因农活长出了肉刺,真是庆幸自己走过来了。
◎剥棉桃
小时候生活的农村,感觉总是缺衣少食。
生产队年代,家家都是孩子多,负担重。作为父母,得想办法给家里人找吃的,想办法给孩子做衣服。
那时,棉花是生产队统一种植,统一采摘,上交国家之后,剩下的棉花,每家每户能分到一些,可是分到的棉花确实太少了。全家人的衣服、鞋子,被子,褥子,床单,门帘,洗脸布,口袋,手帕……样样都要用棉花,那一点点棉花,哪里够用呢?况且成天干农活,粗布衣服、手工鞋子,磨损得更快。
所以在小时候,别说一点棉花,就是一块巴掌大的破旧布片、一段半尺长的线头,也舍不得随便扔掉。我清楚地记得,织布机织到最后,有一撮不到一尺长的线头,母亲叫我把线头一条一条接起来,积少成多,这些接好的线头,可以用来织布头。织出的布头上,肯定有许多小结点,没关系,可以用作抹布……
有一年秋天,也许冷空气比往年来得早,生产队的棉花地,有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开放的棉桃,就没有人摘了。根据惯例,这些未开放的棉花桃,最终就跟棉杆一样,等人们忙完秋收,干枯,拔掉,分给每家每户当柴烧。母亲看到了,觉得可惜,就把那些没有人要的棉桃摘回来。
也不知道母亲摘了多少天,花了多少时间。那时我们白天上学,只能是母亲一个人去摘。也许,母亲是利用生产队干活之余的空隙,将棉桃摘回来了。堆在门房的地上,竟然有不少。母亲很开心,就让我们放学回家后,将这些棉桃剥开,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
有些棉桃已经变成褐色,裂开一点点缝隙,能看到里面的棉花,这种好剥一点,里面的棉花算是比较白,弹性还不错;有些棉桃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已经变成褐色,使劲剥,里面的棉花有点湿,也有一些弹性;最难剥的,还是那些半绿半褐的棉桃,个头不小,拿到手上沉甸甸的,但是没有一丝缝隙,只能用剪刀或者小刀把它撬开。里面的棉花,湿漉漉的,感觉可以拧出水来,没有一点点蓬松的感觉。还有一些棉桃,长歪了,只有其中的一瓣或两瓣有一点点棉花。无论是哪一种,剥开后都放在一起,每天拿到太阳下晒。
剥棉桃,利用晚上、吃饭前后的空隙,因为白天大人得忙田间的农活,我们也要上学,所以,忙了一个多月才剥完。棉花晒干了,份量变轻了,颜色也和正常收获的棉花不同,感觉是白中带着泥土的颜色。
去籽之后,弹成棉花,可能还有四五斤。尽管这点棉花弹性不足,尽管棉花的颜色偏土黄色,还是可以用的。母亲非常开心,这是我们辛苦之后意外收获吧!
寒冷的冬天,等忙完所有的活计,将纺车搬到热炕上,晚上在油灯下纺线。棉花弹性不足,线也不能纺的太细,那就纺粗一点。
缠线、拐线、浆洗、经布、织布……
一家人辛劳了几个月,特殊的棉布织成了。
不用染色,自然的土黄色。这是真正的粗布。布料硬硬的,有些凹凸不平,有铜钱那么厚。大概有两三丈,可以做抹布,可以缝袋子,也可以做棉花包袱之类。当然,质地不好,不能用来做衣服。
◎剥棉杆皮
有一年,生产队收购棉杆皮,据说是一种中药。
于是,有一段时间,每天放学之后,我们就多了一样活要做——去剥棉杆皮。
北方的秋天,天气干燥,棉杆早已干枯。直接用来烧柴禾,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要从棉杆上剥皮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要给棉杆,特别是根部,洒上水,用东西盖上,放置一两天,让棉杆返潮。只有这样,棉杆皮才有可能剥下来,剥的时候也不容易断裂。接着,用锤子将棉杆砸一砸,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轻,砸扁就行,又不能砸断。然后轻轻扭动棉杆,棉杆皮就和棉杆渐渐分离,小心翼翼地剥,尽量让剥下来的皮长一点,看起来完整一些。
这是技术活,需要耐心和细心。那时,想着这东西能卖钱,积极性很高。我们姐妹几个,经常交流学习剥棉杆皮的方法,也喜欢比赛,看谁剥下来的棉杆皮长,看谁剥棉杆皮快一些、多一些……
棉杆皮剥下来之后,晒干,收集起来就可以卖了。棉杆皮剥的时候挺费劲,可是晒干之后,轻飘飘的,皱巴巴的,没有多少份量,估计价钱也不高。总之,那一年,我没有听到父母说棉杆皮卖了多少钱,也没有听到棉杆皮卖的钱用来做什么。
◎手指上的肉刺
由于经常剥东西,拣东西,我小时候的手指,经常长出许多肉刺。包括剥棉干,手上也受伤。
长了肉刺,是很麻烦的事情。想剪掉它,剪刀太大,且剪刀的做工又不是多么精细,很难剪掉。也许有人说,用指甲刀剪掉,不就行了。可是现在的孩子哪里知道,在那个年代,农村人根本没有指甲刀。如果想掐掉或者拽掉,一不小心,就扯下一块皮,经常会流血。如果留着,等它自己脱落,那肉刺就不能随意碰,碰到了就疼,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每天都要干活,少不了要碰到。疼痛,只能忍着。
有时肉刺太疼,我就给父亲看。父亲看了,语气平和地说,小孩子皮肤太嫩,慢慢磨,磨出茧子了,就不疼了。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十分委屈,不由得埋怨父亲:怎么这样狠心,怎么不安慰我一下呢?怎么看着就不心疼呢?或者想出什么好办法让我止疼?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父亲说的话,这是农业时代农民生活的常态,不用大惊小怪。在那个年代的父母看来,这是一个孩子生活的必修课,必须经历的疼痛。
其实,小孩子的手指还好,而大人的手指,更是伤痕累累。不仅长肉刺,而且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更有甚者,有些人的手上,有粗粗的、密密麻麻的裂痕;有的人的手指,早已变形,这都是长年累月辛苦劳作的印记,犹如他们常年四季都经受着风吹日晒,黝黑的面容,深深的皱纹,又如他们因为长期的劳累,已经弯下的腰、弓起的背,早已刻在他们的身体上、面容上。可是,只要能安稳地生活,丰衣足食,他们就觉得很开心,很富足。
往事悠悠,岁月如梭,剥棉桃、剥棉杆皮,这样耗时费力、没有多少经济效益的手工活,现在的人都不用去做了。在物质渐渐富足的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再也不用经历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省吃节用的苦日子了。现在,真的应该庆幸,社会在进步,科技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干农活,还是要有一点老茧才好。时代一去不返,但那种生命的状态,依然是强劲的。
二〇二四年三月二十八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