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5年了，今年是父亲100岁诞辰。我们尊敬的老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时刻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父亲的美德深深地在我的心里扎了根。父亲的自立、顽强、勤劳、友善的品行早已融化在我的血脉里。谨以此文献给老父亲百年诞辰。
　　 一
　　 父亲三岁没有了娘，跟着爷爷过日子。从年年闹水灾的河北文安来到关外，先后在辽宁盘锦、营口市生活，后来又随着老乡们来到黑龙江省泰来县，以编苇席为生。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泰来县江河、湖泊、泡泽比较多，盛产芦苇，加之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的母亲，便在泰来县城结婚。虽然年年都回关里老家，还是选定在泰来县城定居。
　　 父母一共生育了我们姐弟六人，爷爷于1960年去世，我们一家八口人在这个塞北小城繁衍生息，至今。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我们的家从居无定所到有了两间低矮破旧的土平房，后来经过几次翻修，变成了砖瓦房。这里就是我们温暖的小窝。
　　 在我们都还小的时候，也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家的日子十分拮据。父亲与母亲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度过了那段非常时期。
　　 父亲，就是我家的顶梁柱。1954年，在泰来县城定居，父亲和爷爷、母亲靠编苇席的收入维持生活。那时候人口少，收入可以维持正常的开销。直至1958年，父亲到县煤建公司工作，成为国家正式工人，按月开工资。母亲在家继续编苇席补充家庭所用。
　　 当年的煤建公司全称是煤建木材公司，经营的不仅仅是煤炭，还有木材和石油。父亲做的活计又脏又累，不是卸木头、卸煤车（成列的火车），就是卸汽油。下班回来，父亲满脸煤灰，就是卸煤车了，赶紧把工作服脱掉，洗手洗脸以后，才能吃饭。如果父亲回来一身柴油、汽油味儿，就是卸油了，工作服上全是油污。当年汽油也是火车运输，他们得爬到专门运输石油的大油罐上边去操作。有时候夜间到了火车，他们就连夜把汽油卸下来，不能耽误车皮返程，工作相当辛苦。虽然工作很辛苦，父亲从来没有怨言，对自己的工作十分喜欢。后来，先后成立了木材公司、石油公司，从煤建公司分了出去。
　　 父亲心灵手巧，自悟地学会了瓦匠和木匠活儿，单位有了一些泥抹小修的活计，领导指派他去做，一定圆满完成任务。父亲的工作得到领导的肯定，也得到职工的认可，都喊他宫师傅，父亲特别高兴。自己多做了一些工作，却为自己赢得了尊重。
　　 有一年，父亲乐颠颠地下班回家，带回来一个带镜框的奖状，还有一本装帧漂亮的《东方红舞蹈史诗》的画册，可能是奖品吧。我特别喜欢那本画册，让我了解了建国十几年以后新中国文化艺术的恢弘。
　　 二
　　 父亲本来不识字，工作以后参加了业余文化补习班，不仅能读书写字，还能写读书笔记。记得那年学习《毛选》，父亲参加培训班，写了两大本子《实践论》《矛盾论》的读书笔记，我当时看到了，特别佩服父亲，那字写得十分工整。
　　 但是，我发现父亲特别倔强，遇到不顺心的领导，就和人家理论，不服软。回到家里，父亲自言自语地发泄心中的不满。我觉得父亲有些太过于固执了，和领导顶牛有啥好处啊？可是我还在上学，对工作单位的事情不了解，也没办法劝劝父亲。但是，心里不赞同父亲的做法。曾经有一段时间单位的领导或者同事对父亲的倔劲儿都特别不赞成，也毫无办法。比如，单位搞福利（分菜、米、油、肉等），人人有份，开资扣款，我不知道啥原因，父亲坚决不要福利。大家都叫他“老倔头。”
　　 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父亲一直是一位普通的工人。还是那么倔强，那么不卑不亢。
　　 我也长大成人了，参加了工作，后来也走上了领导岗位。有一次，我问父亲：“爸，我记着您总喜欢和领导较劲儿，这回你的儿女大都当了领导，你是咋想的呢？”父亲只是一笑：“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领导的水平也都不一样嘛，尊重我的我就尊重他，不尊重我的，我就不听他的！”看看，还是那么倔。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百思不解。父亲不是党员，竟然被单位派到整党工作队，到胜利乡双河大队，开展整顿党组织工作。竟然和党支部书记许叔成为了好朋友。我常常听到父亲讲他如何帮助许叔出主意，解决问题。许叔经常来我家做客，即使整党工作结束，父亲回到单位了，许叔也常来看望父亲，一直友好相处好多年。
　　 父亲并不是对所有领导都有意见，有的领导就是他的好朋友。有一位程经理，对父亲非常好。尊重他，处处关心他。父亲很感激，回到家里，经常叨咕程叔对他的看重和关照，佩服他有领导能力。程叔始终关心父亲的生活和身体。记得有一次我回县城，早上我到铁西第一中学广场散步，路边有一位男士叫我，我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那位说：“我是你程叔啊？”我猛然想起来了，赶紧问好。他说：“我听说你老父亲去世了，85岁也是高寿了，他是个好人啊！”我非常感动，这么多年了，程叔还记得他，我从心里为老父亲高兴。
　　 更有令人想不到的事情，父亲竟然和公司经理李叔成为了亲家，李叔的二女儿和我的二弟都在煤建公司工作，后来经人介绍，结为夫妻。父亲并不以此表现出骄傲和张狂，而是更加含蓄，低调。
　　 我基本每周都回父母家看看，给父亲买点儿香烟或者熟食等。一天，我去看望父母，只见父亲和一些退休的机关干部、企业干部坐在工商银行的台阶上晒太阳，我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先去父母家了。不一会儿，父亲回来了，我问父亲：“您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啊！”父亲说：“闲聊呗，我看不惯某某，还是机关干部呢，整天发牢骚，对社会不满，现在社会制度多好啊，不上班还给按月开工资，咋还不知足呢！”老父亲还是很有觉悟的啊。
　　 三
　　 父亲在单位是一个好工人，在家是一位好父亲。五、六十年代，我们姐弟六人先后出生，生活的压力逐年增加，父母的压力可想而知。先说每年一次的大活儿，就是抹房子，都是父亲一个人完成。买碱土、和泥、往房顶上甩泥，再上房抹泥，再下来往上甩泥。抹一次房子得好几天的业余时间。
　　 买煤，用土篮子挑。不论是在北煤建还是南煤建，离家都有三、四里路，父亲一个人往回挑煤，一路得歇几歇才能到家。如果单位进木材了，父亲就会扒下一大捆树皮背回来，那捆树皮比父亲的个子还高出一大截。还要天天起早贪晚地劈苇子，供母亲编苇席用。
　　 有一次，父亲刚刚开完工资，就随手把工资袋放在裤子后边的兜里了，忙着去干活儿。下班回来之后，才发现工资袋丢了。父亲着急得眼睛都红了。这四十多块钱是我们一家一个月的开销啊！可想而知，父亲当时是什么心情啊！我都不敢多看父亲一眼，也表现得特别乖，不惹父亲生气。好在母亲劝慰父亲，不要着急，到白大奶家借钱，度过了那难熬的一个多月。
　　 父亲有时候出差，到煤矿去联系业务，有一次，父亲出差回来，给我买了一双草绿色的小球鞋，这样的球鞋县城是买不到的啊！我好喜欢那双小球鞋，一直到穿小了为止。这双绿色的球鞋是我少年时期最奢侈的礼物，一直暖着我的心。
　　 父亲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劳作，根本听不到抱怨和牢骚，为了儿女，为了家，拼自己的所能去做。在父母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度过了最困难时期，一个一个地健康成长起来。
　　 父亲又是一个通情达理，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我开始，我二妹、大弟、二弟我们姐弟四人先后下乡插队，父亲没有一点儿怨言。响应号召，积极支持我们下乡。
　　 我家的院脖很长，家家都盖小仓房（其实是住人的房子），父亲却不盖，说：“国家规定八米以外不准盖房。”我家一直也没有盖房子。后来，我自己的小家动迁，东西没地儿放，才勉强在西侧搭建一个简易仓房。
　　 我们陆续长大了，成家了。我结婚前，父亲帮我们盖房子，我们扩建房子时，父亲帮我们垒墙。吃完早饭就来干活儿，到了中午，回家吃饭。稍微休息一会儿，下午还来干活儿，然后晚上回家吃饭。我的婆婆过意不去，就说：“哪有这样只干活儿，不吃饭的道理啊！”父亲只是笑一笑：“这样挺好的，他们上班都忙。”我二弟家在城边铁道西盖房子，父亲也是步行去干活儿，再步行回来吃饭，休息一会儿，再去干活儿。为儿女做点事情，父亲特别开心。
　　 我刚结婚的时候，还实行吃供应粮，我就把粮本、钱、面袋放在父母家里，父亲有闲空了，去给我们买粮，然后用小推车给送到家里来。现在想起来这事儿，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然而，父亲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付出着。把对儿女的爱融在一点一滴的事情中，没有更多的语言，无声地去奉献。
　　 我们姐弟六人先后都成家了，父母家就成为我们团聚的温馨港湾。每到节假日，或者谁过生日了，父母会准备一大桌子菜肴，等着我们回来聚餐。即使不是节假日，父母也会招呼我们回家吃饭。多少次，父亲到八一路上望着我们回来的身影，等着我们吃饭。我是家中老大，得到父爱、母爱最多。我可以吃到娘家大年三十的饺子，五月初一的鸡蛋。现在想一想，父母给予我们的爱真是太多了，可是，我们回报了多少呢？扪心自问，惭愧、惭愧啊！父母恩永远也偿还不了。
　　 住了五十多年的房子要动迁了，动迁费很低，父亲也没有像其他邻居那样去和动迁办讨价还价。按照规定日期如时搬迁。那天，我也去老宅看看，80岁的老父亲也来了，他老人家迈着蹒跚的步子，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的，当时，我眼泪都要下来了。此刻，父亲的内心是什么滋味啊？燕子垒窝似地把一个破旧的土房变成宽敞的砖瓦房，大半辈子在这里生儿育女，大半辈子在这里度过荒年，也度过儿孙绕膝的幸福时光。就这么彻底拆掉了，有多少不舍，有多少无奈啊！
　　 四
　　 父亲退休之后，在儿女面前总是慈眉善目的，从来不管儿女的闲事儿，轻易不给儿女找麻烦。尤其母亲得了脑出血以后，生活不能自理，父亲尽自己最大所能，照顾母亲。每当我周日去看望他们，父亲总是和我讲高兴的事情。说：“昨天你老弟来了，给打扫一遍卫生。”或者说：“前几天某弟来了，送来吃的。”等等。自己为母亲的付出只字不提。父亲是尽量不给我们增加心理负担啊。
　　 当时，我们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忽略了父母已经老了的现实，他们需要有人照顾啊！后来父母先后和大弟、老弟一起生活，二弟经常帮助处理一些事情，我们姐仨尽自己所能，多去看望父母，送去他们喜欢吃的食品等物资。让父母过上了没有后顾之忧的日子，直至去世。
　　 父亲，一个普通的工人，凭自己的智慧和坚韧，走过了人生历程。父亲就是一个极平凡的人，一个善良、忠厚、勤劳、俭朴的平民百姓，有几分倔强，刚直不阿，自尊、自立。他历尽艰辛，背负生活的重担，走过坎坷，得到儿孙满堂的幸福。父亲特别知足，特别珍惜晚年的幸福生活，是人生赢家。
　　 随着我年纪的增长，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更加高大起来。尤其父亲去世之后的这些年，每每回忆起过去的经历，我更崇敬父亲的恩德。在世人眼里，父亲是一个极平凡的老倔头，而在我的眼里，他老人家是一位伟大的父亲。面对社会的林林总总，我们从父亲身上学会了自立、自强、自尊、自爱；学会了不畏权势，不贪图便宜，不随波逐流，不好高骛远；坚定自己的信念，踏实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父亲离开我们15年了，而我的感觉父母从未离开我们，他们一直关注我们的生活和成长，他们的美德早已融入我们的血脉，他们的品行早已浸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我们姐弟六家，经常回到泰来县城团聚，其乐融融，大家庭的和谐之风，永远传承。
　　 任何语言和文字都表达不了父爱的伟大，这些粗浅的文字略表我对父亲的爱。
　　 2024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