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燕山之春(散文)
一
燕山一定要把春天早早地收拢在怀抱,这是我对春天的燕山印象。经过塞罕坝外围,我觉得,塞罕坝的地理形势,让燕山有了抱春的可能。“塞罕”的蒙语意思是“美丽”,“坝”是高岭的意思。拦住风沙,阻春寒于燕山之北。塞罕坝就是为了承德的春天而独当一面。
北方的寒冷,使燕山的绿意始终矜持着。但我从中发现了一种酝酿春绿的细节过程,持久耐力。冬天经过,燕山以其庄重的黛色迎接我,我知道,燕山围裹着,寒冷的势头被黛色消解,尽管那时已经立春,但燕山在消化冬天,所以,我不怪燕山春晚。
三月末的燕山,还是藏在深闺里的样子,不得见真容,但似乎深闺的珠帘揭开了一道道缝隙,闪露出争春光的冲动。我一直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终于被初春的景色唤醒了,我觉得还是要从颜色上看,燕山是“默苍”的,静静的苍山,绿意还不能搅动山上的草木,但已经透着一股苍绿,似乎要浮动起来,是静中有动的姿态,绿意是怀胎一样的涌动,在沉静中,矜持稍减,苍苍的绿,隐约得就像被面纱遮盖了,在缱绻着,并不急于撩开面纱,每一种姿态,都不应该仓促掠过。向阳的山坡,阳光已经撕开了面纱,但绿色并未涂匀,统统是耐不住的样子,但不失静谧,绝不像南国的春,一下子就妖娆起来。燕山的春,的确是十分害羞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春风十里,撩开面纱,还是若隐若现。燕山之大,一定不要捉急,姗姗来迟,一定有着原因,轻佻和浮躁,不属于燕山,可能只属于我们的内心。
春天,毕竟是一统天下的气势。冬天的燕山,那些顽强的山树,被雪和霜涂染了几遍遍,一溜儿褐黄,似乎想把锦缎铺设在山坡,要上演什么大戏。那些染透了的枫树,早就告别秋天,但还是不褪色,或许是燕山有情,枫树有爱,哪怕是不合时宜,也要将情和爱进行到底。但春三月一改往常,苍绿暗浮,似乎要作一幅大气的泼墨动作。鸿篇巨著,往往是费尽心血构思的,燕山是在构思一幅巨画,不用工笔细描,而是大写意,写出不一样的燕山之春,绘出一幅黛青。《清明上河图》有其独特的细腻而闻名,而“燕山之春”则有其独特的粗犷而矗立在华北大地。所以,我想到自古燕山铁骑绕涧,围猎群山,属于男儿所为,小家碧玉,燕山不收。燕赵多壮士,是五百里燕山的杰作,即使不吟“风萧萧兮易水寒”,也要唱“北风雨雪恨难裁”。(李白《北风行》)
一座山,勾起我的历史知识,燕山是一部大书,写满了最壮阔的华夏史迹,恨赶路太快,不能端坐燕山山间,抚摸每一座山的历史印记。
二
穿过漫长的茅荆坝隧道,冲进茅荆坝服务区。自然的春色和人间的春色在这里深情交汇。黛山四围,和煦的春风驻扎,不慌不走。远山,因为视距的关系,有些苍黄,大概是为了多彩,将近山的苍绿黛色包裹住,或者是为了镶嵌一个巨大的花边彩框,人在画中,在巨画中,想打一个滚,表达我对这里的喜欢,却觉得动作并不豪迈,作罢。
这个服务区是仿古建筑,雕梁画栋,连绵千米,红柱挺拔,错落相拥,斗角飞檐,鳞次栉比,绿矾描字,五色彩云,龙凤图案,古色古香。真的是皇家气派,胜阿房宫,欺未央宫。曲廊环绕,或折或直,春风穿廊,和煦拂面。生意人,各居一处,商品琳琅。这里的春风,全都挂在生意人的脸上,触目皆是灿烂的笑,就像自来熟,其实,这是一种人际关系。诚义燕赵,自古如此,如今,这种诚义的表达,不是写成一篇文章,而是放在脸庞上,做了“春风解”。
几乎所有停车的人,都在把手机镜头对准了四野的山,山巅佛寺,峭壁石砌,穿山玉带,转动的风车叶片,绿光和流云,都是诗意的画面。春意盎然的茅荆坝,我真想弄懂“茅荆”的意思,却被山色吸引,顾不得了。咔咔咔,拍了一堆春山图,回家再重温。
我不能不脱掉面包服,站在我面前的一个汉子,年约50,只穿了一件缫丝单衣,坦露胸脯,他看我就笑,笑我不懂春风。突然跳出刘希夷的诗句“燕山游子衣裳薄”,显然送给这个汉子不合适。
“你这是争春啊!”我搭话。
“可不是,春光好,为什么放不开。”他是在善意嘲弄我。
不能不说,相比起来,我对春风的态度是有些迟钝的,好在燕山包容了我,燕山无闲跟我说春光,我走进来,燕山知我爱意也很深。
交流中得知,他是滦平人,住在敖汉旗,两头跑,做小米生意。他一开始说住在“新惠”,我知道这是现名,他喜欢“新惠”,可能在于那个“惠”字吧,改革开放,惠及民生,敖汉旗似乎要通过一串解释才能说明白,不如这个“惠”字,更能表达他的心情。他在新惠租种了一百亩土地,种植小米,自产自销,自创品牌,生意风生水起,春耕快开始了,他两头奔波,准备春耕事宜。他是“飞车种地”,这种业态,当下常有,于古不可想象。黝黑的脸膛,粗壮的臂膀,爽朗的笑声,轻盈的步履,我看得出他十分得意,真的是“春风十里不如你”,要比那“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境界更开阔。他是把奋斗写在最美的春光里,三百里路途就如此短,因为春光很长。
我说我知道燕山里有“滦河”“滦川”,这是从江山文学“淡墨花开”和“天方夜谭”文章里读到的,滦平,也应该与这条“滦”有关吧。我说他是滦水向上游流动,他大笑,笑声回荡在茅荆坝的四围山中,我懂得了,燕山之春也是一种笑,笑开了寒冻的土地。
一面之见,就像春风一抹,擦着脸就吹过了,但能够给我留下温暖的记忆。他是匆忙的,飞车而去,也像一缕轻快的春风,随着蜿蜒的山脉,在一条形似玉带的高速路上飞驰。
三
五百里燕山,终于醒来了。春光在山间荡着,打开车窗,一股草木酝酿出的味道,扑鼻而来。最耐不住春风抚摸的是杏树。闪过一个山头,无论是扑面来的,还是在一侧的,半坡的杏花,闪着洁白的光,就像给山飘上一团团雪花,却不融化,山是燕山的脸,杏花涂脂抹粉,扮靓一山春色。
梅花属于冬天,我认为,能够作为迎春的第一枝就是杏花。梨花晚,还带雨,不适合燕山,燕山无泪,只有姹紫嫣红。桃花艳,却易随流水,太红不如素白的杏花,表达的是纯洁无瑕的意境。车速放慢,抢几个镜头,代替我折一枝的冲动。碎碎的花,放进燕山,有些小,燕山的怀抱足够大,拥抱着琐碎与些微,或许,这也是人们喜欢燕山的理由吧。无论怎么高大雄伟,它对于依存于山的草木,都有一种呵护的情怀,人类那些伟人的悲悯,和山相比,有着惊人的相似!
词人曹勋说“梅花十顷,递暗香、琼瑶真景”,这是“春风第一枝”,而燕山,春风第一枝,非杏花莫属。五百里杏花点缀,十顷不够气派,杏枝飞花,香韵来袭,说什么“暗香”!
我一直在想,这些杏树,是飞鸟衔来种子落籽山上,还是有守在山下的居民登山而植?很多山坡,都是布局相对整齐,这么成片的杏林,该不是自然而成吧。美化家园,随手的事,而把家园远扩到燕山山脉,这是怎样的气概和情怀。他们只为给旅行的人一眼春色,把美送给不相识的人,我们即使说再多的赞美之词,他们未必听得见,但就是要把美呈现在我们眼前,这是一种审美境界,也是做人的尺度把握,把美送给太多的人,能送多远就送多远。我只能深情地说一句“承德好,燕山好,不负我和杏花走一遭”,我相信这种心灵感知,是可以传递的。
我喜欢“杏”字,有幸此时与春行,杏花独有意,伴我燕山走。很多时候,我们无法找到合适的原因,只能归于幸运,幸运,就是幸福地遇见。当下的幸福,早已经不是温饱的概念,我们常常忽略了悦心的享受,这样的幸福是残缺的,这种残缺常被我们漠视。
进入遵化境内,燕山被我们告别了,在身后,相送之后还在瞩望着我们。最后的高潮在遵化,杏花,再次近距离和我们对视着,这也是春天的入口,怪不得遵化有着“畿东第一城”的美誉,杏花抢了第一城的美。
同车的朋友问我,这一趟算什么“之旅”?我说,是追赶北国之春之旅。
走得太快,风景一闪而过。黄四娘家的蝴蝶是否被杜甫放逐出来,未见;崔护未与燕山杏花有约,他只顾着“桃花游”,各有喜欢,不能怪罪。
杜牧赏春赶上个尾声,还原谅春色,“莫怪杏园憔悴去”,我逢燕山杏花初醒时,真的是心满意足。
2024年4月11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