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刚好下雨，这对于卖艺的两条狗——安迪和休瑞来说是难得的一次休息机会，他们的主人吉恩也跑出去喝酒去了——他不喝到烂醉是不会回来的。
　　 它们呆的环境并不是太好——一处废弃的库房，两条狗被锁在笼子里，在离它们不远处还有一匹马，不过它们与之并不能沟通。
　　 当安迪还沉浸在刚啃完一块骨头的幸福中时，休瑞却显得极其迷茫和无奈，对于早上主人离开时丢给它的一块骨头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和惊喜。
　　 安迪看着休瑞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关心地问道：“休瑞，你是病了吗？”
　　 休瑞看了看安迪，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嗯，啊，哦，没有。”
　　 这越发让安迪觉得疑惑了：“休瑞，你究竟怎么啦，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今天不用表演可以好好休息，而且又有好吃的，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休瑞这时似乎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啊！今天休息。”
　　 安迪说道：“是啊，今天休息难道还不好吗？看，这还有主人给的骨头呢，我都吃完了，味道真是不错，你怎么不吃呢？我问你病了没有，你又说没有，这样美味的骨头你居然都不吃，难道有什么心事吗？”
　　 休瑞等安迪把话说话，突然很郑重地看着安迪说：“安迪，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你心甘情愿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当休瑞把这一番话说完时，安迪觉得惊讶不已：“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你这样问我，难道是你对现在的生活并不满意吗？好沉重的话题！”
　　 休瑞说道：“你先别急着问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安迪说道：“我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啊！不用风吹雨打，时常还可以打打牙祭，可以收获掌声和喝彩，还有些人类对我们充满了好奇和崇拜，这难道不是一种好的生活状态吗？”
　　 听完安迪的一番话，休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安迪反过来问道：“休瑞，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咱们是兄弟，有什么心思就说出来，一起分担啊。”
　　 休瑞说道：“既然你说我们是最好的兄弟，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了，我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想逃出去。”
　　 安迪听到这番话更觉得惊奇不已：“休瑞，你难道忘记了我们曾经在外面流浪的日子了吗——饭吃不饱，经常受冻，居无定所，还要时常受到其它狗和人类的欺侮，如今比之从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怎么还会有再回到从前那种生活的想法呢？”是的，它们曾经流浪过，虽然时间并不长。
　　 休瑞等安迪把话说完：“安迪，你说的话当然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从前流浪的日子依然历历在目，只是我始终不能忍受现在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我们完全像一个机器一样，主人要我们朝左转，我们就得向左转，主人要我们向右转，我们就得向右转；我们得讨好那些人类，做出他们喜欢和认为精彩的动作来，主人和那些人类高兴的时候给你施舍一点；认为你做得不好时，不是打就是骂，或者不给饭吃，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安迪不这样认为：“既然想要过得舒服一点，生活好一点，自然是要受些约束的；既然想要得到主人和观众的认可，那自然得把本领练好，要没有精彩的表演，那么观众又怎么可能无端地给主人赏钱呢？没有赏钱，我们又哪来好的生活呢？”
　　 休瑞还想劝说安迪跟他一起逃跑：“你知道世界有多大吗？你没有想过远方吗？你难道只是想被囚禁而不想去看看更为精彩的世界？”连休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话充满了蛊惑性。
　　 谁知安迪还是坚持己见，给休瑞泼了一盆冷水：“自由？远方？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真有什么用？去哪填饱肚子？天冷天热谁管你？难道不怕被人类打死了做成狗肉火锅？”
　　
　　 二
　　 自此，它们才感觉彼此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思想分歧，虽然同在一起生活，虽然它们干的活一样，从主人那里得到的待遇也一样，但是它们自己处境的认识、对生活的意义、对理想与现实的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彼此也说服不了对方，所以完全亮出自己的想法后，又完全不能接受对方的观点，两只狗便不再为此事争论——想要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几乎是徒劳的。
　　 其实，休瑞对现在的生活产生疑问并想要离开的想法并不是现在才产生的，但是让它定下决心的还是前一段时间的一件事，那次主人吉恩带着它们像往常一样在外面卖艺挣生活。
　　 “安迪、休瑞！来，抬前腿，站起来，往前走……”卖艺人吉恩右手拿着一根教棍对两条狗发号司令，两只毛茸茸的小狗按照指令乖乖抬起前腿站立起来，用两条后腿支撑着前行。
　　 在吉恩的指挥下，两条狗一会跳到凳子上，一会来个倒立，一会翻个跟头，赢得了观众阵阵掌声。
　　 最后一项是穿过独木桥，一般来说如果全部表演成功的话，大家便会喝彩，趁这个机会吉恩便会拿着他的牛仔帽子走到观众面前，观众就会将钱丢到帽子里。
　　 已经到了最后这个环节，于吉恩来说已经看到希望，甚至从前那种观众把钱币塞满帽子的镜头都不禁在脑海里闪现了一下。
　　 “来！安迪，跳，走过去！”吉恩用教棍对着两只狗发号着司令，那独木桥离地面并不高，安迪听到指令后跳了上去并稳稳地用两条后腿走了过去，一些观众竟不住鼓起掌来，这让吉恩颇感得意。
　　 “来！休瑞，跳，走过去！”吉恩又再一次发号司令，休瑞听到命令后也奋力地跳了上去，将两条前腿蜷起来用后腿支撑着往独木桥的另一端走，可是走到正中间的时候，休瑞却不小心从木头上面滑了下来，并在地上打了个滚，引来了观众的轰然大笑，没有表演成功的休瑞赶紧乖溜溜跑到安迪一起，怯生生地站着不动。
　　 有些只想白看而不想掏钱的人尖叫着吹起口哨，嘲笑着说道：“吉恩，再别丢人现眼了，快把你的两条狗牵回去驯好了再拉出来表演，什么破玩意，这不是耽误人时间吗？”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得吉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哪还好意思摘下帽子去向观众要钱，而且一些人已经在退场，这让吉恩心底十分着急——表演了半天却没有赚到一分钱。
　　 吉恩赶紧陪笑着：“各位，有点小失误，见谅，见谅，我还有更精彩的节目呈现给大家，现在请大家观看马术表演。”吉恩还有一匹马——这匹马既是他行走卖艺的脚力，同时也是他表演团的一名成员，他一般会在狗先表演完后再将马拉出来表演。
　　 可是底下又有人起哄：“没什么意思啦，根本不好看，还是散了吧！”
　　 受了那些人的鼓动，观众都慢慢散去，只留下吉恩和他表演团的几个成员，还有一堆的道具。
　　 吉恩心底很是不舒服，他看着站在一边的休瑞，一股怒火便冲了上来，将手里的帽子扔向休瑞，刚好打在休瑞的耳朵上，休瑞汪的一声便跑到一边去了。
　　
　　 三
　　 晚饭的时候，阴霾依然没有从吉恩的脸上散去，他将两只狗拉过来训斥。
　　 “来，都给我站起来，两条可恶的狗。”因为今天表演失败而没有赚到钱，吉恩要惩罚安迪和休瑞两条狗。
　　 安迪和休瑞乖乖地站了起来受罚。
　　 吉恩训斥道：“你们这两条可恶的狗，要让我怎么对你们才好，我亏待过你们吗？难道让我把你们白白地养着，你们得卖力地表演且表演成功才能有好日子过呀，如果就知道偷懒耍滑而不能赚钱，我养着你们做什么？”
　　 两只狗从主人的脸上看出了怒气，所以老老实实地用后腿站立着一动不敢动。
　　 这时吉恩把矛头指向了休瑞：“安迪的表现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休瑞你最近却屡犯错误，练习的时候不想练习，表演的时候不想表演，一天吃得不比安迪少，可是表演却时常失误，你倒是想砸我的场子啊？我今天再次警告你，如果你再不好好表现，我就不会再给你好果子吃，我手上的棍子不是吃素的！”
　　 顿了顿，吉恩说道：“今天晚上，休瑞你就不要吃饭了，以示惩罚，如果再有下次，惩罚更加严重。”
　　 说罢便去给狗弄吃的。
　　 两只狗这才将前腿放下来，站到一边等主人。
　　 过了一会，吉恩才弄来一块骨头，上面似乎找不到一点肉了，咣地扔到安迪的面前：“来，安迪来吃，休瑞你今天就别想吃饭了，如果看见你吃就把你腿打断。”又弄了点狗粮丢给安迪，然后便去忙别的去了。
　　 “对不起，安迪。”休瑞对安迪说，“都是我的错，害得你也跟着受罚。”
　　 安迪长长叹了口气：“没什么，休瑞，谁让咱们是患难兄弟呢。”
　　 这话并没有让休瑞受到安慰：“安迪，我觉得我不是做这行的料，我真的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
　　 安迪有些惊奇地问：“休瑞，你说什么呢？干我们这行，虽然辛苦一点，可是衣食无忧，而且还可以得到掌声和喝彩，有什么不好的呢？而且你还是做得不错的，也很吃苦，只是偶尔地失误罢了，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你觉得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路子和生活吗？”
　　 休瑞说道：“我们是兄弟，那我就实话实说，我其实有时并不适应这种迎合的工作，看观众的眼色，看主人的脸色，必须严格地按规矩来，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要挨收拾，甚至饭也吃不上，我还不如去当一条流浪的狗。”
　　 安迪听到休瑞说这话，只觉得休瑞现在有些不可思议：“休瑞，你别是疯了——去当一条肮脏又可怜的流浪狗，整天吃不饱，被那些无聊的人拿棍子追赶，还被其他的狗看不起，你觉得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吗？”
　　 休瑞反过来问安迪：“你觉得整天在笼子里关着没有一点自由，总是要看人类的脸色，必须要按照他们的要求来，高兴了给你吃好的，不高兴了随便给你扔点吃的，甚至让你饿着，这样的生活又算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吗？”
　　 这天晚上，安迪和休瑞这两条狗之间进行了一次思想的交锋，休瑞鼓动安迪一起逃出去，到外面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岂不比在马戏团呆着强百倍；安迪却劝休瑞别再打什么逃出去当流浪狗的主意了，自己用心地训练和表演，留在马戏团跟着主人吃点香的、喝点辣的，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呢？但两条狗谁也说服不了谁，自此也便有了些分歧。
　　 上面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四
　　 雨后的第二天依旧是大雨，但是今天却休息不成，因为主人吉恩觉得两条狗现在表演失误越来越多，他得利用雨天再好好训练训练它们，要不然拉出去表演又是砸场子，一分钱也赚不到，那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场面。
　　 先是训练跳高，给两条狗架起了一座小栏杆，两条狗站在栏杆旁三四米远，吉恩弯腰半蹲做了一个右手指向栏杆的姿势，然后嘴里喊“跳”，安迪听令快跑过去，一跃而过；紧接着休瑞也跟着跑过去奋力跨过。
　　 一想起那天表演失误，吉恩便心底很有些不舒服，特别是对休瑞有点看不过眼，所以今天的训练他对休瑞非常的严苛，如果有一个动作稍微不够规范，他便拿着鞭子抽它，而且非要再来几次，直至做到规范为止；不过他对安迪就显得宽容多了。
　　 同样是倒立行走，安迪训练一遍就通过了，但是吉恩就觉得休瑞没有安迪动作规范：“休瑞，你个狗东西，你的动作就不能像安迪那样漂亮些吗？非要训练几次才能通过吗？”
　　 休瑞已经明确感受到了主人吉恩今天的情绪，他也清楚它最近的表现不是很好而吉恩也对他不够满意，所以好汉不吃眼前亏，它能够尽量做好的就尽量做好而不去招惹吉恩。
　　 吉恩即便看到休瑞训练得很好，但还是惩罚似的高强度的训练休瑞，把休瑞累得大气直喘，四腿发软。吉恩一边用手势指挥着它们训练，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休瑞，你个狗杂种，你不好好表现还耍脾气，你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啦，看我怎么收拾你！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你不给我好好干活，真是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
　　 此时的休瑞不敢有丝毫的不满和懈怠，因为它知道如果要再表现得不好，主人吉恩对它的惩罚会更加严厉，只好拼了命地去训练，去认真做好每一个动作。
　　 晚上的时候，吉恩又把它们锁在仓库里，自己跑出去喝酒去了。
　　 今天这一天超强度的训练，已经累得让休瑞站都站不起来了，原本只是对生活的不满意进而上升到了对主人吉恩的怨恨，想要离开这里的愿望也变得更加强烈。
　　 其实对于休瑞来说，之前马戏团的生活也并没有让它产生多大的怀疑，每天无非就是表演挣钱，做着规定的动作，平时伙食也不怎么样，只有收入好了，主人吉恩心情好的时候才给它们改善伙食，它想着狗的一生无非如此，过一天算一天，想那么多干嘛，直到有一天它看到了一只泰迪犬的生活状态，在心底产生了对现在生活状态的质疑。
　　 几个月前，有一次主人吉恩带它们在广场上表演时，休瑞看见一个漂亮的贵妇也站在旁边看它们表演，而且那漂亮的贵妇怀里抱着一只非常娇小可爱的泰迪犬。那只泰迪趴在贵妇人的怀里非常享受，一副撒娇好狗有好命的表情，但是那狗在偷偷瞄安迪和休瑞这两个同类表演时，却是那种蔑视的眼神。休瑞看那泰迪犬用这样的眼神瞅着它，心底特别不舒服，用恶恨恨的眼神回应着它，同时心底默默地对那狗说：“你得瑟毛线呢！天生就是被人包养的命，离开有钱人，你活得还不如我，小样！”同时休瑞在心底也感叹那狗的狗命可真好，为什么同样是狗，生活差别就那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