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老照片里的故事(散文)
一
闲暇时,我喜欢翻看照片。现在的照片基本上都保存在手机里,翻看方便。但我还是喜欢翻看保存在相册里的老照片。没有化妆,没有美颜,纯纯的黑白照。那才是真实的自我。
一天我干完家务活,坐在藤椅里休息,秋阳温暖爱抚,享受这一刻的安宁。拉开书柜的抽屉,拿出一本旧相册,翻看着这些插在相角里泛黄的黑白照片,和年少的自己遥遥相望,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与一双纯真无邪的眼睛深情交流。
在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里,我穿着一件花衬衫,系着红领巾,两条齐腰的辫子拧在一起放在胸前,一双大眼睛流露出天真羞涩的微笑。仔细地端详着,拍照这张相片的情景又在我脑海里再现。
想起来有些遗憾,我从出生到十岁之前没有单人照片,只有两张全家福合影。以至于我不知道自己婴幼儿时期长什么样,缺少了我那段成长期的见证。我家在城里住,附近有两家照相馆,我父母都有工作,过去习惯叫双职工。我觉得有条件给我照相留念,可我妈就是没领我照过。
我读小学后,到同学小敏家学习,发现她家墙上的镜框里,有她婴幼儿时期的几张照片,很羡慕,也想管母亲要钱照张照片,知道美了。回家后问正在做饭的母亲:“妈,为什么我小时候没照片呢,我都不知那时自己长什么样。”我妈说:“那时候咱家多困难呢,总共九口人,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吃都吃不饱,哪还有钱去照相。”
“我记得你抽匣里有好几十块钱,你咋不花呢!”
“那得算计花呀,孩子,你爷爷奶奶那么大岁数了,时常有病住院,不得用钱啊。”
“还差那几毛钱了?”
“几毛钱也够一大家子人吃顿菜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去写作业去吧!”母亲一挥手把我撵屋去了。哼,我撅着嘴,把想要钱去照相的话又咽了回去。
二
转眼我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小敏和我相约一起到照相馆去拍张照片。行,我痛快地答应了。这回我一定要照一张留念。
回到家,我搂着正在做针线活的母亲肩膀说:“妈,给我五毛钱呗,我想和小敏到照相馆拍照去。”我怕母亲不给,又加了一句,“我小学也快毕业了,最后一个儿童节,我应该照张相,留作纪念。”母亲抬头端详着我微笑着说:“行,姑娘,这么大了是应该照一张相片留念。”说着把手伸到裤兜里,掏出一卷小票,有黄色的一分钱,蓝色的二分钱,一张一张数着,最后又加上三张一角钱,总共五毛钱卷到一起,放到我手里说,去照相吧,可别把钱弄丢了。
我穿上一件花衬衫,又把红领巾端端正正系在脖子上,外面穿上一件夹袄,对着墙上的大镜子把两条长辫子仔细地梳好,就和小敏牵着手向靖宇街的三友照相馆走去。
靖宇街两旁的商店里人来人往,两辆一线汽车在路中间相向而行。绿色的街柳摇摆着身姿,柳絮在空中飞舞。我们蹦蹦跳跳地来到靖宇三道街——三友照相馆门前。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欧式的门窗,外墙壁上有漂亮的浮雕,是典型的中华巴洛克建筑。当然,这也是我现在才知道的建筑风格。站在门前,想着之前多少次在此经过,向里张望,却从来没敢进去过,感觉这里是个神圣又神秘的地方。今天我们也要进去照相了,有点小紧张有点小兴奋!
我们轻轻地走进照相馆,轻声地向右侧柜台里面的一位穿着灰色平领上衣,三十多岁,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同志说,阿姨我们要照相。阿姨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问我们想照几寸的。我急忙回答照一寸的。记不清当时花的是几毛钱了,阿姨几笔开完小票,就让我们到二楼摄影室去拍照。
扶着暗红色的木质楼梯来到二楼,走进一间很暗的房间。照相的老师傅梳着背头,从眼镜上面看着我们微笑地问:“小同学,你们谁先照啊?”我俩相互瞅了一眼,小敏就先走过去拍照了。我看到立在地上的照相机好像有一米多高,上面盖着一个里面是黑色、外面是红色的双层大绒布,感到很是神秘。同学坐在聚光灯下的椅子上,照相师傅钻进绒布里,喊:“抬点头,向前看,笑一下。”咔嚓!他捏了一下手里的小气囊,说:“好了!”小敏站起来对我说,快点到你了。她走到一边等我。
我急忙脱下夹袄,也端端正正坐在地中间的椅子上。老师傅端详了我一会,钻进大绒布里,然后他在里面对我说:“侧点身坐着,把脸转向前方。”长这么大,我头一次单独拍照,不知道如何是好。老师傅又从绒布里出来,给我摆了半天坐姿,还把我的两条长辫子拧到一起,放到了我左前胸。这才又钻进绒布里给我拍照,弄得我有些害羞。照完像后,我赶紧和小敏急急地走出了照相馆。
来到街上,小敏对我说:“我看那个照相的师傅有点耍流氓,对你摆弄来摆弄去的。”
“瞎说啥,他要是流氓早就抓起来游街了。”我满脸通红地说。
三
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有点不自在。取照片的那天,我没敢去,让我姐姐给我取的照片。
姐姐回来对我说,老摄影师也在楼下柜台坐着,他跟我说你长得有点像《白毛女》里的喜儿,想把你的照片放大一张,放在橱窗里,问我同不同意,我没同意。他说不要钱,那我也没同意。我告诉他说,不愿意让谁都认识我妹妹。老师傅有点遗憾地说,挺可爱的小姑娘,说完上楼去了。一旁开票的阿姨说,摄影师技术可高了,能碰上他给拍照,都求之不得。再说一般人想把照片摆放到玻璃窗里都没机会,你怎么还不同意呢?我听了就又同意了。
听姐姐说完,我从小纸袋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端详着,像《白毛女》里的喜儿吗?我自问。之后我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到墙上的镜框里,另一张准备和小敏交换。我看着镜框里的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后来我曾偷偷地来到三友照相馆门外,在玻璃橱窗里寻找自己的照片。发现我的一寸照片放大成二寸的,和其他三位小朋友的照片放在了橱窗的右下角,并不显眼。因为橱窗中间放置四张扮演京剧样板戏里的英雄人物的大照片,特别醒目。后来我下乡前又去三友照相馆照相,只是没有再见过老摄影师,我想他一定是退休了。很怀念这位老师傅,他给我留下了永远的记忆,美好的珍藏。
我又向后翻看,一张婚纱照映入我的眼帘。依然是黑白照片,里面一对新人,穿着婚纱幸福地微笑着。这是我和先生的订婚照。想起当时的情景也是很有趣。
那是1981年。八月的一天,我穿着崭新的米色西服,先生穿着崭新的灰色西服走进了三友照相馆。摄影师傅是个帅气的年轻人,他建议我们穿上婚纱拍一张结婚照,说现在最时兴了。我看着洁白的婚纱,露出了欢喜又迟疑的目光。摄影师说:“拍婚纱照贵不了多少钱,再说了人生就这一次,多有纪念意义呀!”
先生看了我一眼。我就说了一个字“穿!”于是我兴奋地换上洁白的婚纱,占到了摄影机前,感觉我的脸肯定红了,婚纱的颈肩处是透明的白纱,我的肩部若隐若现。我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一名年轻的女孩,帮我整理婚纱的裙摆,又在我头上别了一个戴着花边的白色头纱,之后递给我一束玫瑰绢花,让我举在胸前。先生依就穿着西服站在我的身后,摆好姿势。我们都有些拘谨。摄影师说,微笑一下,幸福地微笑。于是我抿起了嘴。摄影师举起相机,咔嚓一下,我们就留下了永久地纪念。接着我们又穿着西服照了一张。因为西服也刚刚时兴,这套米色西服还是托人到上海才买到的嫁妆,很是喜欢,感觉很贵重。
现在想想社会发展真快啊,想当年那么好的毛料西装,如今都过经时,穿不出去了!
我把婚纱照挂在卧室的墙上。婚礼那天,亲朋好友们都站在照片前端详欣赏,反到把我这个新人放到一边了。伴娘小敏说我结婚一定也要拍婚纱照,太好看了!哈哈!哈哈!客人们的笑声穿到窗外。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又笑了。
翻看相册,照片从一寸的小照,逐渐变成二寸、四寸,这些不同年龄段的黑白照片,都在和我对话,回忆半旧时光里的故事。
岁月悠悠,几十年过去了,多数家庭有了照相机,逢年过节,出外野游,都会拍好多照片,去照相馆洗出来保存到一本本影集里。后来手机有了拍照功能,随时随地,家里外面都可以拍摄彩色照片了,方便快捷。可我觉得那郑重的仪式感却减轻了。照相馆没有了,变成了婚纱影楼,可以拍各种艺术照。手机照相成了一种乐趣,随心所欲,也不用保存底板去照相馆洗照片,直接用手机上传。而三友照相馆不再照相了,成为有特色的老建筑,在繁华的街道上,向人们讲诉着过去温暖的故事。
时光荏苒,照片里的自己渐渐长大,慢慢变老。在岁月的长河里,我乘坐着时光之舟,继续前行。
轻轻地合上相册,把它放在抽屉的最里面。想在古稀之年,守着炉火,追忆逝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