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独自一个人，行走在一个空旷的湖面。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大地冰封，雪舞苍穹。头顶的月亮在漫天白雪映衬下显得朦胧而惨白，湖面上旧积雪冻得坚硬，新落的雪花铺起一层厚厚的絮棉。我竟然不知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仅披一件棕色毛皮短大衣，赤脚行走在这薄薄的絮棉上，孤独地滞留在这黑夜里，呆傻地望着朦胧的月亮，傻呆地站在雪地里，湖面上只有一排乌黑光溜的脚印与我为伴。难道是我禁不住飘雪的诱惑，才走进这个银白的天地，和雪花一起飞舞？难道是我想尽揽夜的相思，为昨日写意一幅水墨冰雪？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北风其喈，雨雪其霏”凛冽的寒风呼啸划过湖中央的枯槐枝头，也刺进我单薄的短大衣里面，一阵寒噤涌了上来，顿时觉得瑟瑟发抖。我正想高呼：有谁“惠而好我，携手同归”？猛然看见一只斑斓猛虎向我扑来。不，它又不像虎，却是一只直立奔跑来的虎，手里还挥舞着两柄大斧，“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我赶紧转身向后逃跑，嫌两条腿太慢，我俯下身体手脚并用，穿过冰湖，翻越山丘，拼命向前，而那猛虎却紧追不舍。前面是一道深沟，我已无路可逃。站在悬崖边扭头看那老虎，双手合十口中低声祈祷：求你不要吃我，求你不要吃我，我瘦干巴小老头子一个，虽然没什么大病，但浑身上下没一块肉肉是嫩煞煞水灵灵的，而且十来天才洗一回脚，脚气很浓还有头皮屑，肯定不好吃。那家伙居然毫无怜悯之意，豪横地张开血盆大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我靠近。想我一个如此寻常之人，总不可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虎口里，连个骨头也剩不下吧？！我咬牙毅然跳下悬崖，急速向下坠落，身体在半空中翻转着，一头撞向半山崖的坚冰……
　　 唉！我千算万算，万没料到我竟然是这种死法。我不是共工没有掌控洪水之力，缘何让我“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我不是钟馗也长的不那么丑，缘何让我撞向石阶？我也不是杨继业也没遇到潘仁美，为何让我撞向在李陵碑？我这就嗝屁了？房子还是八成新的，老婆还是六成新的，一辆车也还是四成新的，我大喊：我不想死……
　　 我急得大汗淋漓，猛然惊醒。我感觉头痛欲裂。脑壳上像有个小锤子在敲，不停地敲，咚咚发响，敲一下心就揪一下。小锤子带着鼓点的节奏敲，心却揪得没有节奏，这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挣扎着将手抬起来，艰难地摸过稀疏的脑壳顶，三点和九点的位置不知啥时候各起了一个大包。摸上去有红枣那么大，不，像是一个核桃分成了两半，对称地反扣在脑壳顶上。
　　 我仰面躺在床上，使劲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自己不小心撞了墙？那也不应该撞的如此对称啊？！是被门夹了？驴踢了？抑或是回家的路上让歹徒劫了？我身上从来没带过超过一百的大洋，劫老子有个屁用，而且劫财就劫财吧，还非得在脑壳上敲两个大包？难道真的是梦中情景真实发生？也不应该啊，人世间哪有亦真亦幻之事？！……难道是老婆嫌我喝酒，趁我熟睡时谋杀亲夫？更不应该啊，老夫老妻快三十年了，难道谋杀了我就能找个小鲜肉？再说了，我从来都是听老婆话跟党走，平时是“烟不抽，酒不喝，见了美女手不摸”，谋杀亲夫更没道理啊!
　　 让我好好捋一捋……
　　 昨天傍晚时，毛海打来电话说，铁子从俄罗斯凯旋而归，晚上约几个老友聚一聚，为他接风，祝贺他大获而归，听听铁子在俄罗斯艺术殿堂的见闻，追一追流行时尚。毛海说他练了一段时间《好大王碑》，有些心得想与大家侃一侃。我说，最近我掌握了画画留白的一个小技巧，也想说给大家听。
　　 这种活动我一般是会参加的。年过半百，越来越不想参加一些无谓的活动，宁愿呆在床上，看看短视频，翻翻朋友圈，来不来先点个赞。除非不得已，一般是不想出去抛个头露个面，刷一下存在感、显示一下还活着的。这几年，没了长远的想法，短期的目标也像头发一样越来越少。老婆说我越来越没追求了，我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不是没追求了，而是感觉干啥也没劲或者说是力不从心了。尤其是记性越来越差，该忘的虽然没忘干净，但不该忘记的却总是记不起来。唯一不想拉下的，是和这帮子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兴趣爱好又都是写写画画的旧相识喝喝酒吹吹牛，重温一下年少时的味道，以显示当初的生活有多么丰富有趣，而如今又多么平淡无味不值一提。
　　 聚会共5个人，毛海、铁子、伟哥、志刚和我。毛海攒的局，我们一般都是他攒局。毛海任公司董事长，自然比我们几个穷书生有办法，他不攒谁攒？但是，昨晚的费用全由铁子付了，破天荒抢着付的，而且喝的两瓶一斤半装的茅台酒也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开席时，他几乎要掉下眼泪，真诚地对毛海说：“全靠你资助才让我这个土老帽在俄罗斯办上画展，而且全凭你的关系，才让我在老毛子那里扬了一次眉，Youdidadidame,Ihualahualayou!”，我们听得一头雾水，问他是几个意识？他解释说是“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大家哄然大笑。
　　 他告诉我们在俄罗斯这半个月的经历，说，他的画在一个叫什么“米罗什么司机”的画廊里展出，一开始参观者门可罗雀，后来有个大款突然上门高价收购了一幅，然后，有个报刊刊发了一篇文章，标题是：《中国乡情最浓的画》，然后参观者蜂拥而来，参观完后十有八九对他挑起大拇指，夸他的画：“哈拉瘦”——就是“好”的意思。他带去的一百多幅画作连卖带赠都出手了。虽然卖价不是很高，但也小赚了一笔。
　　 我心中暗猜，这大款和记者指定是毛海安顿好的。大家没问他具体赚了多少，但都感觉他这一趟物超所值。
　　 他说：“咱一个专画黄土地民俗风情的土老帽，能在国际市场上掀个小小的波浪，也不枉学了大半辈子画”。他说时差点掉泪。
　　 大家见此情景，立马对他说：“别妄自菲薄，其实咱的画在国际上就是一流的，只不过目前接受的人还少，就像是待嫁的小美女，现在还‘养在深闺人未识’，等将来一定会掀个海啸的！”
　　 铁子听大家这样说，愈发激动，非要跟毛海喝杯交杯酒以示感激之情。
　　 毛海说：“多大个事？你就别煽情了！要不大家喝不好”。
　　 大家有的说，铁子现在就是国际画家了，就得拿出国际画家的范来，只要不目中无人，不要像一个美籍华人叫范什么的那样豪横就会长久“哈拉瘦”！有的说，咱铁子说起来算是华籍美人，能和那姓范的比？再说了，铁子生在黄土地，长在阳光里，天生就是一个质朴的人，那姓范的就是追十条街也望不到铁子的脚后跟……一晚上大家嘻嘻哈哈，边喝边聊，一通笔墨，一通色彩，一通胡言乱语，两瓶共三斤酒都灌下了肚子，平时我们这几个最多只能喝两瓶一斤装的，昨晚却都没喝醉。
　　 搬指头数，这几个都是铁打的兄弟，谁也不可能趁我不注意在我头顶敲两锤子啊？！
　　 后来，我搭伟哥车回到家，然后洗漱睡觉，期间也没啥异样。
　　 莫非是昨晚喝的酒不对？难道是假酒？我咋从来没见过一斤半装的茅台酒。我赶紧拿起手机给伟哥打电话，问：“昨晚没啥事吧？！”伟哥迷迷糊糊地说：“没事啊”，一听就知道是刚被我电话吵醒。我又问：“这酒上头不？”伟哥答：“这么好的酒哪能上头？！”伟哥胃不好，做过手术，但伟哥爱喝酒，啥酒也能品出个滋味来，每顿饭不密西二两就吃不香。伟哥没啥感觉，说明酒是真的。
　　 虽然伟哥这样肯定，但我仍然不放心。
　　 铁子说酒是从俄罗斯免税店买的，说俄罗斯人爱喝高度酒，且是清香型的，比如高度汾酒在俄罗斯卖得就不错。而八大国酒名列第一的茅台反而卖不动，所以价格也较国内便宜很多。铁子还义愤填膺地骂茅台酒专门坑国人。铁子人很轴，大家都叫他一根筋，但人是个实在人，指定不会说谎话的。我忍着疼痛，点开网问百度，翻了好几页终于发现，在2018年末，美国MARINAFOOD超市和MART亚洲超市卖过750ml的飞天茅台，也就是一斤半装的。老美有，俄罗斯也可以有。老美超市能卖，说明这酒靠谱。再者，如若造假，造个正常的一斤装的多好，谁脑子不够用，专门造个一斤半装的让顾客质疑？就好比造假币，非要造个面值是7元的？不纯属脑残？！
　　 莫非是我自己长起来的？一夜之间就长了两包？奇怪！难道是肿瘤？一想到可能是肿瘤，吓的我出了一身汗。
　　 我忍着疼痛赶紧起身穿好衣服，一个人悄悄出门，开车直奔医院。这事我不想告诉老婆，免得这胆小的娘们儿被吓傻，反正是死是活我一个人承担。
　　 医院门诊还没开门，我呆在车里等。此时，头不太疼了，再摸一下头顶，两个包缩小了许多，包的正中间好像是长出了两个尖尖的角，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觉。无端长起一二厘米，坐直了，角尖都能磨到车顶上，把我的这破旧小车更显得太小太低矮了。我这小破车开了十五年了，早就想换个大点的，但老婆嫌费钱，一说起换车，就谆谆教诲我，说：“儿子马上就大学毕业，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哪一样也少不了花钱，挣不来钱还有脸享受？”久而久之唠叨的多了，我也就打消了换车的念头。每次唠叨我都想顶撞一下，但每次都忍住了，有时候自己都嫌自己头不硬没骨头。还有在单位，我的顶头上司肖处长经常因为我写的一两句文字材料不中其意而教诲我，有时还冷嘲热讽两句，最可气的是，这领导每次开尊口教诲我时，都加个前缀“你小子”。想当年，我也是畅游在文学海洋里的一个有志青年，曾经坐在老子的青牛背上化胡为佛；曾经乘在庄子的鲲鹏上观沧海横流；曾经与李太白把酒问青天；曾经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曾经与“老莎”“老雨”们一起去复仇；难道我的遣词造句就那么不堪？虽然你是我的领导，但就不能尊重一下老同志，注意一下言辞和方式方法？叫我“你小子”就能显示你资格老底蕴深水平高？要知道我比你大了足有6岁了，起码是两代人了，幸亏我有涵养，每次都淡然一笑，都自认为他是为了让我心情愉悦，是想让我越活越年轻。对这些没文化没修养的小屁孩该原谅就原谅吧！犯不着跟这类人较真。
　　 这下好了，头有角了也硬了，谁还敢再唠叨再谆谆教诲再冷嘲热讽，老子就顶他，顶他个四脚朝天，顶他个七荤八素。
　　 我忽然又不想就诊了。暗自思量，检查是否是肿瘤又有个屁用，脑袋上长个恶性的瘤子，就是神仙也救不了，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如果不是恶性的，留着不挺好的？人活一辈子，就得有些个性，就得与众不同。再者，短短的时间，包就缩得很小了，估计不是肿瘤，保不齐一会儿小犄角也会缩没了。暂且留一会儿，反正不疼。你们当老板挣大钱奢侈地活着，可你们有角吗？你们当个小官就腆着个肚子到处指手画脚，但你们有角吗？莫不是老天睁开了眼，让我“化身为龙，把山河重新移动填平裂缝”？我“头上长犄角，谁也不知道”。感情这两首歌就是为我而唱。
　　 不了，不检查了，“该死一定，狼吃没命”，还是让我“右拳打开了天，化身为龙”，静观其变罢了！
　　 老婆打来电话，责怪我连早饭也不吃早早就走了，她说单位派她去广州出差，大约需要十天。我说，我们单位有事，不想打扰她睡觉。就请她放心出差去吧，《诗经》里不是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既然将木瓜赠给了我，我就一定会回赠你美玉，虽然现在还买不起美玉，但至少不会失去什么的。她说她一头雾水，不知道我说的是个甚？我只好告诉她，保证家里的花花草草一颗也死不了。
　　 我照了照车内镜子，头发还可以遮住小犄角，粗看没什么异样。
　　 上班去吧，别在这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