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1982年3月，年过不惑，迈过40岁的门槛，步入中老年的行列。
　　 还在几年前，一个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挂在天边，校园角落里的大樟树绿得耀眼，学生陆续背起书包离开校园。一位一年级的小朋友天真而可爱，睁着幼稚的眼睛，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他握着笔，正做作业，一道题卡住了。好学是学生的天性，家长经常告诉他们，不懂就问。看见我，知道我是老师，一定会做，立马跑过来满脸笑容地问我：“公公，公公，这作业怎么做？”一句话，引起笑声千层浪，办公室的同事笑了整整两年，还时不时拿出来调侃我两下。我也陪着一起乐。
　　 如他所说，我是老了不少。瞧瞧脸上的皱纹，一层又一层，像千山万壑，褶皱都可以挤死苍蝇和蚊子。到医院里体检，各项指标都呈现显眼的红色，不是这项告急，就是那项令人担忧，让人根本不敢看，小心脏“扑通”直跳。医院里的医生司空见惯，扔出一句：“都快五十岁的人，还想像年轻小伙子，怎么可能？”想想也是。头上的白发，任你怎么拔也攻不下它的山头，还是屹立头顶，不屈不挠，估计要陪伴我一辈子。白发还是幸运的，不然出现“地中海”，那更是够呛。牙齿开始松动，一颗陪伴了几十年的牙齿，在某个早晨刷牙时终于离我而去，不再服务于我这个老主人。老腰与老腿，常常爬山、走路半个多小时，就发出严重的警告，酸涩胀痛，提醒我该休息，要不然拒绝服务，我只能乖乖听话照做。
　　 老婆露出洁白的牙齿，搂着我的肩膀笑我：“你啊，不是年纪老了，是你的心态老了。四十多岁的人，过成八十多岁的生活。”“你啊你，不要像老一辈人那样，抠着过日子，净想些悲观的事，应该换个角度，你还年轻着，帅气着。”说话时，她依然青春靓丽，一头飞扬的黑发，眉宇间全是骄傲的神态。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衣服总是光鲜，哪样时髦选哪样，付钱买回家，立马穿在身上。那叫一样漂亮，走在街上不输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回眸一笑百媚生，照样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个性内敛，不善张扬，喜欢安静。从小到大，好多人都说我有“孤寡相”。如他们所说，我确实有这方面的嫌疑。常常有一些朋友喊我去吃饭，我总要思考再三，斟酌许久，还是选择拒绝。因为在酒桌的觥筹交错，实在不是我的擅长。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这是人际最正常不过的交往，我却无论如何也学不来。再何况，我总隐隐约约地觉得，外面的饭菜虽然味道还行，但说不定有“地沟油”，洗得也不够彻底，各种配料过多，比不上家里的干净。为此，一些朋友说我高傲，摆架子，不愿与“民”同乐，当了老师，觉得了不起。其实不然，我是个穷教师，工资低廉，养家糊口都觉艰难，“了不起”这个词无从谈起，这只是性格所致，别无其他想法。
　　 2023年，老婆如无数的国人一样，被“新冠病毒”关在家中三年，实在憋得慌，闷得难受，“游山玩水，人生短暂及时行乐”的想法应运而生，到过如诗如画的杭州，抵达过气候宜人的贵州，还去过乐翻天的方特乐园。虽然花了不少人民币，每次都要大几千元，如抽水机一般把钱包都抽空了，但乐得舒畅，玩得自在，不枉人间一回。每次出发前，老婆总要坐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摸着我的背，苦口婆心地劝解：“老公，走，一起去玩下，花不了多少钱？”“老公，你不去，就我跟两个孩子去，总觉得少了安全感。”“大家都去，全家齐上阵，才像一家人。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别人会认为我不要你了。”
　　 我摇摇头，差点把脖子都摇断：“不去，天气太热了，还不如呆在家里。去旅游，暑假人太多了，挤成一团糟，就没完没了地看人头。”“没事，现在我们国家的治安很好，到哪都安全，保证你们丢不了。”“我一个人在家，恰好可以守家，防止贼惦记，看，多好！”“少一个人去，刚好省点钱，下次你们多去一回。”
　　 最终，老婆没有劝动我。我的脾气太拗，十头牛也拉不回头。她带着娃出发，戴着墨镜，打包行李，买票上车，享受美好的人生。我呆在家里读书，看电视，观电影，一个人烧饭，独自品味孤独……看着朋友圈里老婆晒出的美照，旁边人山人海，景色美不胜收，孩子乐得逍遥，我居然没有一丝的波澜，像无风的湖面，不产生任何涟漪。
　　 从这点看，也许我真的老了。
　　 只是，我还不服老。每天清晨，无论凉爽的微风吹着大地，还是呼啸的北风肆虐；无论红红的太阳从东边升起，还是连绵不断的雨水滴答；无论精神抖擞如正当而立之年，还是身体疲惫慵懒如耄耋之岁，我都是义无反顾地锻炼身体，天天坚持。
　　 职业教师，最大的好处——带薪休假。暑假两个月，我都是准时六点出发，雷打不动，听着清脆的鸟鸣，赏着绿色的树木，踩着坚实的大地，内心格外宁静。偶然，也会遇到熟人，大家相视一笑，都抱着相同的目的，彼此理解，彼此认同，彼此点赞。家乡所在地江西婺源曾经多次举办马拉松比赛，我报名参加过两次，半程二十多公里，虽然格外累，到了后半程双脚无力，根本抬不起来，简直是一步一步挪动，但参加就是胜利，拿到完赛证书就已经战胜无数人。
　　 天气渐渐变化，秋天的气息弥漫大地，桂花的香气酝酿成一杯杯美酒，醉倒了每一个人。老婆与儿女都开始洗热水澡，“美的”热水器调到四十三度，看着浴室里蒸腾的雾气，才安心打开水龙头。尽管每次出来，都要喊热，但真不开热水，又不敢迈进浴室。我必须洗冷水澡，打开喷头，冷水“滋”的冒出来，如喷泉一样令我一个激灵，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每一个毛孔都收缩起来，嘴里忍不住喊着“冷，冷”，但咬紧牙关，捏紧拳头，熬上几秒，“冷”这个恶魔就退避三舍，再搓一搓，揉一揉，挺有感觉，走路都带风。
　　 老婆从事服装销售，担任步行街“经典保罗”的店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自然多买几套衣服，帮她冲点业绩，顺便提升形象。二十多岁时，我喜欢挑黑色的，想装老成；如今，四十多岁，反倒喜欢浅色的，白的，黄的，红的，唯独不喜欢黑的。某一次，老婆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给我，我看了许久，还是不满意。虽然款式新，耐脏，但就是不想穿。人就是这么奇怪。
　　 不管年龄如何，不管有没有白头发，不管有没有鱼尾纹，最重要的还是心态。如果整天想着悲惨的事，愁容遍布，即使十八又有何用；哪怕年过古稀，夕阳西下，同样可以用霞光照亮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