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在，晚饭吃得少，到了晚上十几点钟，肚子就抗议了。胃从来就直率，连连打嗝，顺便说下，嗝，并非只有饱嗝，也有饿嗝。肠生性胆小，不自信，总认为自己是胃的下属，胃有吃有喝，自己才能有喝有吃。饿了，就小声嘀咕，不小心，才“咕咕”叫出了几声。我的一位老同事是厂医，她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要健康，就要保持一点饥饿感。我信，所以，每当这时，我喝口水敷衍下，睡去。
　　 一日，可能晚饭实在吃得太少，躺在床上，我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做了一个梦。梦中，看到一片雪白的景色，袅袅散着香气。确实像几树梅花绽放，又像一片积雪闪光。我是在南国还是在北方，是在异乡还是在故乡，不清楚。我贪婪地扑过去，抓起来就往嘴里放，好香啊，是东北大米煮出的米饭！
　　 这让我想起一个词——香雪海。唐代末期诗人郑谷写下的这个词，引发古今人们多少联想，想到大雪覆盖的沃野弥漫着一望无垠的香雪海，想到走进花园果园，拂面而来的是一阵阵香雪海的味道。雪有香，花有香，果有香，东北大米也有香，“海”有广大、浩瀚之意，东北的平原无边无际，稻浪滚滚之时，如洋似海。待稻穗脱出米粒，米粒就散发着淡淡的米香，更甭说煮熟之后。所以说，秋日的东北稻田，就是一片香雪海，毫不夸张。如果具体一点说，我每天端起一碗东北大米饭，如同端起一碗香雪，喷香，雪白。东北人说米饭，常常说大米饭，这是祖传的说法，“大”字强调米粒较小米壮硕，也似乎暗示，在米食当中，大米拥有超凡的地位，老大。
　　 其实，我并非像老鼠那样爱大米，我爱吃面食，原因好像不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山东人的父亲，更是由于我们家那儿种水稻的少，种的水稻更少。村庄周围，没有发达的水系，水稻就难以立足。况且，农业科技不发达，还没有旱稻播种这回事。自产那点大米，放在条柜里，留待大年三十吃。就这样，年夜饭，被几碗白米饭照亮。现在把所谓优质女孩称为“白富美”，如果能理解此处将“白”放在首位，就能理解那时的我们为什么常常将大米饭叫做白米饭了。朋友曾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土豆白菜，我说是训练出来的，天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是先结婚后恋爱那种，一旦有了感情，爱上了，一辈子都分不开。反之，就很容易理解我为什么不是“大米先生”了，因为平时很少吃到大米饭。
　　 但是，日历翻到今天，不一样了，只要是米饭可口，我还会吃的一粒不剩，尤其是一碗东北大米米饭。小时候，母亲的教育方式很有神话色彩：“吃饭饭碗没刮净，有饭粒，不长个。”在我们那儿，矬子，找媳妇都难。这碗里端着的白米饭，来之不易。俗语说，一粒米，七担水，且不说这是怎样换算出来的，说的是从插秧苗到收割，这漫长的期间，水稻离不开水，更离不开“汗滴禾下土”的汗水。
　　 “粒粒皆辛苦”，今天，我几乎每天嚼着这句诗，直到嚼出粮食的芳香。
　　
　　 二
　　 2018年秋季，我驱车去了余姚的河姆渡遗址博物馆。
　　 在第二展厅“稻作经济”，我看到了7000年前的人工栽培稻谷实物及照片，稻谷颗粒饱满，芒刺清晰可辨，首次实证稻作农业“中国起源说”。陶片上沾着的碳化饭粒说明，中国的先民们很早就已经完全掌握了水稻的种植技术，且把稻米作为主要粮食。河姆渡稻谷，不仅是我国发现最早的稻谷，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人工栽培稻。最早种植水稻，是中国人对世界文明发展的重大贡献。基因是看不到的，连显微镜都无能为力，但由此我确信，一粒饱满的稻粒繁衍出中国人最强壮的基因。
　　 读大学后，我注意到，每天上午最后一堂课，同学都盼着老师早点下课，我只想到，年轻人饿得快，着急吃午饭。有时，听着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和书包中羹匙和饭盒哗啦哗啦的撞击声，真的听不进去课了。我以为大多数同学和我一样，喜欢吃面条、馒头、蒸饼之类的，其实我太刚愎自用了，大家急着是去抢限量版的米饭，晚了，一两都打不到。有的同学因为排队时加塞，双方吵了起来，动了手，受到了学校处分。是从众心理作怪，还是学校的米饭吸引了我，渐渐地，我也加入了“抢饭”大军。而且，米饭还成了我的吉祥物，每次感冒，只要吃米饭配烧茄子觉得特别香，就可以肯定，我痊愈了。那个年代，交通、物流行业还相对落后，我有理由坚信，我们学校食堂的大米，筋道，有弹性，肯定采购自本省范围，一定是正宗的东北大米。
　　 大米，包含籼米、粳米和糯米。籼米粘性差，南方多有种植。很早就听我的乡亲打趣说，南方大米“不团结”，指蒸出来的米饭，一粒就是一粒，彼此互不妥协。并且把籼米读成了线米，形容其身材之苗条，口感之不佳。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先生于1973年在世界上首次研究成功籼型杂家水稻，亩产大幅提高，口感明显改善，被誉为“东方魔稻”。这一发明，全球刮目，了不起！粳米中，就包括东北大米，它当仁不让的是粳米中的贵族，首席品种是椭圆形，短粗胖，有人叫肥仔米，很形象。东北大米粘性居中，口感更好，更为人喜爱。
　　 还有一种圆粒形的东北大米，叫珍珠米，以前吃过，这些年不多见。颗粒晶莹圆润，香气浓郁。这个名字现在特别流行，在超市里看到，很多袋子上都印着这三个字，估计从珍珠项链的角度考量，很容易俘获家庭主妇的心。
　　 近些年异军突起的五常大米，代表了一个东北大米品牌从默默无闻到尽人皆知的强势崛起——稻花香。典型的特点，米粒比一般东北大米略长，饭凉了，不变硬，不回生，依然香软如故，花丛含笑。当然，不得不说，还有一个更显著的特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我买了几次了，也不敢肯定吃的是五常大米，倒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吃过一小碗，舌尖分分钟就探到它的祖籍。只是怕人家说饭量大，没敢再要第二碗。
　　 有水稻研究者，估计是写论文需要，还推出一个东北大米品种——小町米。想必很多人和我差不多，除了这个“町”字要查字典才明白其含义外，肉眼难辨该品种与普通东北大米的区别。长大后，还真没名正言顺吃过东北的什么小町米，倒是小时候，我家在棋盘大小的地上种的那几抹灿烂的水稻，可否幸运地称为小町米？町，田埂，田间小路，面积小的田地是也。
　　
　　 三
　　 东北大米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维生素、碳水化合物等，蛋白质决定米粒的硬度，硬度强，透明度越高，大米看着晶晶亮。碳水化合物多为淀粉，东北较大的温差导致其中的支链淀粉高，直接影响到大米的蒸煮品质。这点是导致东北大米优于其他地方大米脱颖而出的主要原因。另外补充一点是，东北大米，是单季稻，秋季光照充足，饱吸黑土地的养分。那黑土地的形成要一万年的光阴啊！
　　 我最难忘的一九八五年夏，去黑龙江省牡丹江东京城林管局实习，我们系两个班级，共五十人左右，利用当地技工校放暑假的空档期，就吃住在技校的宿舍楼和食堂。我对米饭兴趣一般，但也终于没顶住那里食堂米饭的诱惑，几乎顿顿吃米饭，有时还要添饭。当食堂师傅把大盆米饭从厨房抬出来，哇，那抬出来的仿佛是一盘珠玉，晶莹剔透，又宛若一座雪山，瑞雪皑皑。米香从窗口向每个人袭来，香不醉人人自醉。好吃自不用提，一问大师傅，才知是离我们驻地不远处生产的“响水大米”，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响水村，隶属于牡丹江市宁安市渤海镇，俗称石板土大米，因其生长在火山玄武岩石板土上而得名。早已就是国宴用米，是我国地理标志保护产品之一。
　　 此外，吉林的舒兰大米、万昌大米也相当不错，有一句广告词就是送给它们的：“不吃菜也能造两碗。”造，就是吃，造，多么有气势，狼吞虎咽不及这个字。辽宁的盘锦蟹田大米，稻田里养蟹，米香蟹肥。有一年春节，朋友给了我两袋盘锦大米，算是尝了鲜。有意思的是，现今盘锦的稻田蟹已卖到了我的县城老家，五十多元一斤，贵是贵了点。侄女见我回去，买了两斤清蒸，味道还真不错。我这见蟹不兴奋的新上海人那天特别兴奋。
　　 高兴的是，东北大米没有止步不前，不断有新的品种出现。现在，该说到我的家乡黑龙江省宝清县了。前些年，宝清县一家农民专业合作社生产的富硒大米开始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畅销，年效益已经突破10亿元。“宝清大米”终于由小家碧玉，变成大家闺秀，获国家地理标志认证，品牌知名度又摸新高。宝清富硒大米，除了保持东北大米良好的口感营养之外，含有丰富的硒元素，适当摄入体内，可产生抗氧化作用，也有解读功效，消除体内堆积的重金属物资等等，食补食疗效果显著。我曾在2019年春节前，自费买了100多斤小包装，送给要好的朋友和同事品尝，反响不错。
　　 担忧的是，现在大米市场竞争激烈，有些混乱，冒牌东北大米甚多，希望东北大米像东北人那样，凝聚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群体，弘扬别树一帜的东北气质和精神，把强劲的东北风吹遍神州大地。不妨学学沙县小吃的经营模式，共用品牌，标准化经营，从耕地、播种到收割、销售等环节，统一管理，形成更加强大的品牌优势。这样，还能堵住漏洞，杜绝假货，让农民受益，也让消费者受益。我期待着。
　　 东北大米，乡情浇灌，乡愁施肥，我吃不够；东北大米，我爱不够，那片香雪，永不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