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韵·相遇】朵·落(小说)
1
有人嘲笑杨朵,看她那身打扮,哪像一朵娇艳的花?杨朵听到后,稍稍昂起头,毫不在意,她轻轻一笑,自信满满,我就是喜欢这样,做最真实的自己,享受最真实的状态!
杨朵不像时下的年轻人。同龄人一般都结伴同行去大城市谋求前途,她也不跟风,转过头去了她喜欢的海天市。她觉得海天市的天空一尘不染,格外的蓝。
海天市是三线城市里的佼佼者,刚刚要评上二线城市。受全球大环境的影响,各方面升温缓慢,仍旧徘徊在三线圈子里。大环境不光影响了海天市的排名,还有产生的一系列民生问题牵扯到每个人。比如到海天市已经快要三年的杨朵。
杨朵大专学历,能录用她的单位,薪资待遇可想而知。杨朵几经历练,她懂得新单位给出的薪酬待遇紧随市场行情。招聘主管一本正经地说喜欢微胖的杨朵,她看上去诚实可靠,不会像杨柳细腰的那些人,学到本事就跳槽。他还问杨朵,我说的对不对?杨朵频频点头,您说的,对极了,我的体重不允许我飞。不等她出公司大门,就在心里鄙夷自己,呸了一口:这个世道逼我成这种人啊。
其实,杨朵进入海天市以前的那段时间很灰暗,她仿佛一直处在荒蛮的沼泽地中,越挣扎陷得越深。身边的同事同学相继结婚,没有生子的也过得还行,圈圈点点就剩下一个杨朵,她半点不想提起。虽有同事点出那是大环境给出的赐伤,赐伤人心、戳肺管子,可又能怎样?还不得继续苦哈哈地熬着。杨朵背起简单的行囊,告别家人和过去,来到她向往的海天市。
初来新单位,杨朵搬出原来的生活,新奇与向往大于畏惧,暂时掩盖了丑陋,表象是那么欣欣向荣。
杨朵心里默念三遍可怜的薪金,刨除保证生活的正常开支,剩下的钱只能租地下室。杨花朵看过好几家负三的储藏室,墙壁上因为受潮,斑斑驳驳,有的地方墙皮脱落严重。费劲周折,杨朵用负三的租金租到了负一。房间不大,八十公分宽的折叠单人床靠墙摊开后,到另一侧墙壁的距离,也就人站在床前转个身不算费事而已。主家拿出自己是个大善人,她很可怜杨朵的口吻安排着,你在床头那边堆放点杂物。其余部分就是你的自由活动区域了。哎,负三不安全的。主要看你是个小姑娘家家的,要不然这个价格俺可不租给你。谢谢大姨,谢谢大姨。杨朵连声道谢,心下安然。她给家里人发信息:我找到了工作,也租到了房子。这家储藏室主家带她看房时,糊上了满墙的免费的广告宣传单,还是不能掩饰隐瞒潮湿的墙体的真实性。
杨朵解决吃饭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一桶泡面或者买点喜欢的食品,比如一份杂粮煎饼或者一份凉皮,偶尔吃一次街边小摊的肉饼就是改善伙食的生活模式。
洗漱,杨朵一般去公厕,即使公厕里有几个人如厕,也不拥挤,比她的房间还宽绰。只要不洗衣服,自来水尽管用。
遇到女公厕管理员值班心情不好,也会给杨朵个白眼,不屑与愤懑的神情堆积如山,压得那张脸变了型,奇丑无比。杨朵透过墙壁的挂镜就瞅见过好几次,起先她还躲躲闪闪,后来她干脆置之不理,权当那个讨厌的她不存在。
碰上男管理员值班,杨朵就故意没话找话的搭讪几句,套套近乎。男管理员也乐于跟杨花朵聊天。杨朵也就知晓了男女二位管理员是亲兄妹。
原来招聘公厕管理员最好搭档是直系亲属,这样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最突出的就是交接班和发生突击检查,管理层不至于抓瞎。
杨朵的脑袋飞速旋转,这个窍门是不是可以挪用到租户与房主的关系上呢?比如租户与房主是亲戚,那不就省去不少麻烦,房租还可以减少点。说不定还会搬出地下室,远离潮湿和不安全。最吓人的是不安全,去年年跟前,负三层地下室有二十八家业主的锁具被异物堵死,虽然隔天就抓住了作案者,物业给那些业主换锁的时候,业主们大吆小喝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很久,以至于杨朵失眠多日。杨朵开始扒拉梳理她在这个城市的亲戚。
在上班的时间里,杨朵还沉迷在找亲戚的思绪里,她费半天劲儿,也没寻出个有点亲戚关系的房主。因为工作精力不集中,手上的活出现问题,被车间主任当众训斥,声称会扣杨朵的钱。哎,她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没有关系的自己还是老老实实住负一的地下室吧。
2
公厕在小区外,到那得出小区,上过街天桥,下来,再走十几步数,才到。
盛夏,傍晚时分,橘色的晚霞映红了不止半边天,连带寰宇大厦的玻璃墙一并泛着红光。过街天桥上很热闹,人来人往,闹市一样。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地摊摊主商量好了似的,一拉溜儿在天桥北侧摆摊。有卖儿童玩具的,有卖矿泉水饮料的,有卖稀有水果的……
杨朵看着最近多出个卖儿童服装的摊位,旁边的小喇叭吆喝的是削价处理外贸货。杨朵躲过人流,在路人稀疏的时候,悄悄问老板,你什么时候进点成人服装?老板一愣,他毫不掩饰对杨朵的惊讶,这天桥上都是老人领着孩子,你叫我进成人服装?是不是脑子进水或者被啥踢了?杨朵没再搭理他,他的那个劲头勾起杨花朵的自卑感。杨朵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卖成人版服装的摊位,既好看又便宜,那样也许会提高我的着装品位,让同事们另眼相看,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杨朵内急,加速跑上天桥,人们围了圈,许多的摊位前没有老板。圈圈中间是一个年轻人,他卷曲的头发遮住一只眼睛。他一只手擎高手机的音量放到最大,原来是某个APP正在播放着本市最繁华地段上发生的一件骇人听闻大事件的最新消息。人们个个昂着头,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完,又哄得散开,复又守着自己的阵地,对看过的事件唏嘘不已。
卷发男仿佛手握真理,不容置疑地大声喊,信了吧,这次信了吧!
杨朵顾不得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坚持着跑向公厕。
杨朵再上天桥,人们说说笑笑,恢复往日状态。卷发男跌下热度,心里不愉快,一把拉住路过的杨朵,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
那个已婚男从二十九层的大厦上跳下来的事。
然后呢?
死了呗。
哦!
卷发男被杨朵的冷漠无情激怒,你怎么这么冷血?活生生的人没有了,你竟然无动于衷!鄙视你。
杨朵瞪着眼睛盯住他那只被卷发遮住的眼睛,你热情,又做了什么?
卷发男愣住,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偾张的热血冷下来。趿拉着漏脚趾的运动鞋走下过街天桥。
3
说来奇怪,当你没有印象的人,见过一次后,经常性碰面就会屡见不鲜。杨朵与卷发男就这样熟识起来。天桥上碰见,他和她,时不时拿天气逗逗乐,缓解缓解现实生活中的压力。
杨朵记不清是第几次因为热得睡不着,爬上过街天桥。卷发男正好也在,他今天直接光了膀子,一根铁丝连接破处的廉价塑料拖鞋横在他身旁。杨朵立在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看向桥底偶尔穿过去的车辆,心里忽地窜出想吃支雪糕或棒冰来退掉燥热。
杨朵慢慢地靠近卷发男,哎,你热不热?卷发男没有看杨朵,点点头算是回应。杨朵便怂恿他去小卖店买俩支雪糕或棒冰。他撩开卷发,揶揄道,挺会借机来事啊,半夜三更的,我俩吃雪糕,你不怕被别人误会,说闲话?我可不是正经人。他笑,杨朵感觉他的笑有点猥琐。
爱去不去,小气鬼,一只雪糕就能收买人心?那我也忒便宜点吧。杨朵的眼白本来就大,此时翻一下,一准吓人。好在是夜里,过街天桥的霓虹灯会隐蔽吧。她想。
卷发男动身了,杨朵闷不吱声,砸吧砸吧嘴,静待凉爽甜美的雪糕。
杨朵和卷发男吃着巧克力脆皮雪糕,吹着不算凉的微风。杨朵的心情不错,卷发男一只手肘沿着栏杆,小心翼翼地挪动,越来越近,杨朵的手肘感觉到异样的热量穿过,你干嘛?
没干嘛,他侧了侧身体,我们之间的距离宽泛不少。
给你讲讲那个跳楼人的故事?他征求意见的口吻有些低沉,透出悲凉。
杨朵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竟然自顾自开讲,那个男人二十九,结婚的。家里给买的婚房,有车。可男人都有点花心,这个你能理解。
然后呢?
然后就是男人出轨,被媳妇抓了现行。
然后呢?
然后就跳楼了呗。
卷发男讲完故事,身体颤抖,他靠近杨朵,抓住她的肩,你说他咋这么傻,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挺不过去。
杨朵苦笑不得,又懒得理论,正好雪糕完美蜕变,化为乌有。杨朵把冰糕棒棒扔下天桥,走了,回家睡觉,明天还得上班。
4
杨朵和卷发男勾肩搭背进入她租住的小区,在杨朵开门的时候,卷发男发现门边的墙角有一只小花盆,花盆分成俩半,一高一低,高的那半里盛着清水,低的那半是一些剩饭。这是什么?你喂老鼠?卷发男问杨朵,杨朵顺势阻止他要踢花盆的那只脚。干嘛,这是给那只流浪猫准备的。唉呀,没想到你还挺有爱心。卷发男意味深长地拍拍杨朵的肩膀。
杨朵敞开门的瞬间,卷发男呆住了,空间这么狭小啊,你怎么适应的!他嘟嘟哝哝。来到里面那面墙,用手触摸贴在上面的半张房间装饰效果图,你还挺能想想创造。他笑了,杨朵也嘿嘿嘿跟着一起笑,声音低低地说,我想住地上的房子,即使小点也行。
他们过起自觉快乐的日子。没有父母的唠叨,没有朋友的攀比,月光族的快乐陪伴他们到年底。卷发男开始给杨朵灌输要下一代接班人的重要性,杨花朵对此嗤之以鼻,不要,自己都养得艰难,还下一代接班人,接班月光族还是啃老族?啃老,你我没资本,月光合适,恐怕会半月光或者周周光。杨花朵的笑,在天桥上,空气里肆意回响。卷发男生气了,他一抖一抖地拍着护栏。小心,护栏格挡镶嵌的玻璃,那可是易碎品。杨朵开始不屑一顾,昂首挺胸,踱回出租屋。
其实,海天市正以日新月异的变化展现自己。过街天桥如雨后春笋一样布满大街小巷。还有一处处新楼盘,虽然外体还没有装饰,疙疙瘩瘩,窟窿遍布,这绝对谈不上满目疮痍,她们在等着新鲜的资金血液的净化置换补贴。
我来到世间还不到三十年,见过人情世故,我家已经拆迁,四套房,怎么样?杨朵,阔气不?卷发男给杨朵透了底。杨花朵的手在他话说完的时候,伸过去,天桥上就他俩人,一弯皎月斜挂在天空中。卷发男被杨朵的手吓得颤栗不止。
熊样子吧,还四套房,就这样八套也白搭。杨朵斜着眼白,揶揄道。
那你敢跟我走走吗?卷发男猛地拽起杨朵的手。
走就走,谁怕谁!杨朵窃喜,四套房,吃喝不愁,去他妈的主管,去他妈的负一层地下室。
俩人的影子越来越近,终于重叠在一起,杨朵的胖身姿包裹了卷发男。单人床吱吱嘎嘎,发泄出来的不情愿引得杨花朵痴笑,笑什么,疲惫了的卷发男诘问杨朵。它好像不太欢迎您。去一边,它不欢迎顶什么用,你欢迎就行了呗!卷发男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又扑向杨朵,单人床实在顶不住他们的欢愉,终于散架了。
杨朵佩服房东,她太会过日子,简易单薄的折叠床销声匿迹前又为主家赚了一笔。我得使劲学习这样的持家之道。
卷发男双手掐腰,这是要完了我么?啥东西,毁了老子的胳膊腿呀。走走,再也不来你这了。
杨朵痴痴呆呆地望着卷发男,去哪里?临走前你是不是赔付一下这张床?
傻妞,跟我回家啦,你不会不愿意跟我回家吧!
杨朵羞怯地问,我去,你家里人能同意?
卷发男吐一口烟圈,我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胡闹。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傻妞,你不会不同意吧?
杨朵心里的块垒化为灰烬,她大胆又热烈地圈住卷发男,用实际行动回应着他的疑问。
负一层的地下室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杨朵掩着口鼻,卷发男嘴里嘟噜,什么破地方,什么破东西,不要了。卖掉一套房,就有全屋定制款了。
杨花朵翻眼白,你快收拾,就知道卖然后买,不卖,租出去,细水长流的过,不好吗?
哎,真是的,娶你回家,受你和我妈俩人管,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想得美,这要是双胞胎,你得四个人管。杨朵一边说一边笑。
时光似流水,杨朵转眼到生产日期,卷发男嘻嘻哈哈地把她推进产房,媳妇,静等你的好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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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朵的意识渐渐模糊,她仿佛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缓缓地推开负一层地下室的门。室内一片整洁,但墙面却湿润得如同无数幅画卷堆叠,层次繁多,难以分辨。接着,她踏上了过街天桥,四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的瞬间,她发现卷发男正在与一位服装摊主讨价还价。卷发男手中的衣物崭新耀眼,大红大绿,色彩鲜明,虽不是她所喜欢的风格,但她却无力向前。
医生焦急地询问卷发男,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卷发男犹豫不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此时,杨朵气息孱弱,她拼尽全力,微弱的声音很坚定:“保孩子,保孩子……”
杨朵仿佛听到了婴儿在啼哭,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心跳仪的曲线变得平直,最终化为一条寂静的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