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幻之二
　　 火凤凰
　　 那天，林志霞的老公开着流动服务车去工地修铲车，留下她在店里忙碌。装好两条大货车轮胎，客户满意地离去，林志霞气喘吁吁地坐在门口，心想，千万别再来大货车了，再干大轮胎她真完不了篇了。
　　 发生那个一房二卖的案子以后，卖房子的人跑了，林志霞和老公小东转了修车店，到处上访。为了让市公安局罗局长关注她的案子，她开始通过短信给罗局长发她写的诗，终于引起了罗局长的关注。罗局长在市里八年，她给他断断续续写了六年诗，又写了一个扫黑除恶的长篇小说。案子结束以后，林志霞和丈夫重新开了修车店，罗局长曾带着属下去过店里，并建议单位的车来她店里修。
　　 她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一阵恍惚。老公小东开着流动服务车回来，端起杯里的水咕噜噜喝了个痛快，这才说话：“哎，你又在云彩上眯着啦？快去做饭，我饿了。”
　　 林志霞说：“哎呀，今天修大货车轮胎累死我了，问问罗局长，看他能给我找个轻松点的活儿不能？”
　　 小东看她一眼，笑着说：“拉倒吧！你也五十了，就会修轮胎，别的啥也不会，罗局长能给你找个啥活儿？人家是忙人，能天天帮你的忙？”
　　 林志霞心想，给罗局长说说也没啥，他能帮就帮，帮不了她也不埋怨他就行了呗！几天以后，罗局长回短信了，让她去云端西顶找一个天翔公司的老板，老板是他朋友，那里员工工资一月四千。林志霞和小东一商量，她一月要挣四千，工作还轻松，那就去上班，挣的工资用个学徒工，干大车修轮胎学徒工也比她有劲儿。
　　 林志霞骑着电动车，欣赏着山里金黄的油菜花田和青青的麦地，飞舞的蝴蝶和鸟鸣像是在对她表示欢迎。西顶村的人都已经搬到城市了，留下的石头房子石头院子古色古香，经过询问，天翔公司就坐落在村里安静美丽的山村小院。林志霞推开木栅栏门，看见院里有个头顶扎小辫的年轻人在试飞一架很小的无人机，无人机往上起了几起，一下撞在墙角的鸡窝上。无人机来回翻滚，吓得几只鸡扑愣愣乱飞。
　　 年轻人似乎觉得很没面子，就说：“大妈，你干啥哩？这儿是技术重地，不许乱闯。快走快走！”
　　 林志霞看鸡啄着一动不动的无人机，憋住笑，说：“俺找你们徐经理。”
　　 年轻人轰开鸡，抱起无人机，狐疑地看着林志霞：“你找徐经理有啥事？”
　　 林志霞说：“这是军事机密。”
　　 屋里传出一个男性的声音：“小毛，让她进来。”
　　 林志霞进屋，发现屋里很现代化，地上铺着地毯，砖墙上悬挂着各种无人机型的照片，其中还有主席参观无人机表演的彩色宣传画，屋子正中央，是地形模型，有些小红旗插在高的山头上。在模型后面，有一面电子屏幕，上面在演示着无人机试飞的场面。一个英气逼人的男性剪着短发，穿一身迷彩服，脚蹬一双皮靴，手里拿着对讲机，站在屏幕前。他上下打量着林志霞，问道：“我是徐经理，你，是罗局长介绍来的？姓名？”
　　 林志霞说：“林志霞”
　　 徐经理：“年龄？”
　　 林志霞：“五十”
　　 徐经理：“学历？”
　　 林志霞犹豫一下：“初中，初，初中没毕业。”
　　 徐经理：“特长”
　　 林志霞站直身体：“会修各种轮胎。”
　　 徐经理围着林志霞来回转圈，小毛和徐经理小声嘀咕：“经理，咱这儿缺的是无人机专家，不是打扫卫生的。让她走吧？”
　　 徐经理摆手：“门口停着的是我的车，你去把前轮扒下来，再装上去，给你半个小时，完成了，留下。完不成，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林志霞看一下表，转身出去，打开后备箱，拿出千斤顶和工具，麻利地顶千斤，卸轮胎，拆胎，装胎，干完了转身进院。徐经理摇头：“不好意思，你多用了两分钟。”
　　 林志霞说：“我用三十二分钟，拆装了四个轮子，其中一个轮子鼓包了，跑车时易爆胎，建议你立即更换轮胎。”
　　 徐经理挠了挠头，对小毛说：“给那个做饭的李嫂开了工资，让她走。大姐，你负责给我们几个人做饭，工资每月五千。”
　　 小毛转身准备出去，林志霞叫住他：“哎，别让她走。我不会做饭，我走好了。”
　　 林志霞走到门口，徐经理喊她：“大姐，你会喂鸡吗？”
　　 就这样，林志霞到天翔公司上班了，她的任务就是喂那几十只鸡。她每天跑到野外弄一篮野菜，回家洗洗切切，拌上玉米麸皮，让这些鸡吃饱吃好。林志霞跑到河里捉小鱼小虾，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凤凰山上，她看见了凤凰庙，庙里供着一块庞大的凤凰化石。棕红色的凤凰栩栩如生，化石下面还有一些鼓起的大而椭圆的包。她用小锤子敲开包外皮，发现里面是蛋，她就装了两个蛋，提着野菜和一罐子鱼虾进了院。刚进院子，就听见李嫂在发牢骚。
　　 原来李嫂见林志霞工作轻松省事儿还不少挣钱，就闹着要涨工资。徐经理就辞退了她，她不服气地给林志霞发脾气：“凭啥哩？俺天天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儿，你天天游山逛水，为啥你挣的比俺的多？”
　　 林志霞劝她：“我是熟人介绍的，你要是能找到熟人，说不定工资比我还高。现在找活儿不好找，两千工资管吃管住，你走了想再回来就难了。要不，我每月把工资匀给你二百，没事我帮你涮碗择菜，你別走了。”
　　 李嫂止住了牢骚，说：“那，你找徐经理说说？”
　　 林志霞去找徐经理，徐经理正在研究无人机的螺旋桨，旁边坐着一群年轻属下。徐经理说：“咱们自己研发的发动机的技术已经完全超越日本技术，至于螺旋桨，性能虽出现一次不稳定，这次交货，我决定还是不用进口的螺旋桨。让外商认可中国的零部件，可以激发中国人的创造热情。”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林志霞不由插嘴：“徐经理，外商対产品质量要求很严格。俺这儿的金属镁，以前一直出口国外，后来厂家往镁锭里掺假，让人家发现了，不光赔了人家钱，以后人家也不要咱的货了。”
　　 徐经理不快地说：“大姐，你把鸡喂好就行了，高科技你不懂。你还有事吗？”
　　 林志霞说了李嫂的事，徐经理摆手：“行，那就不辞退她。大姐，没事了吧？没事你先出去一下，我们在开会。”
　　 林志霞识趣地出去，把那两个大蛋放到箱子里，搬到寝室床下。歇班时，她带上蛋，骑电动车到城里找文化馆王馆长。王馆长一头白发，眼晴里含着智慧的光。他仔细观察了半天，问她从哪儿弄来的。当听她说是从凤凰山化石下凿出来的，就断定这一定是古生代的火凤凰蛋。
　　 王馆长用木槌敲击蛋体，说：“你听，内部有水声，这颗蛋还有生命体征。别炒着吃，放到温暖的地方孵化一下，看能不能孵出来。”
　　 三个月过去了，林志霞半夜听到床下响起啪啪声，赶紧打开箱子，只见箱子里的蛋都裂开了，两个丑陋的像鸭像鹅的雏，在蛋壳里蠕动。李嫂睁开惺忪睡眼，吓坏了：“林志霞，你你你弄的这是啥？猫头鹰？哎呀，丑死了，赶紧仍了吧！”
　　 林志霞却把这俩雏当宝贝，买了牛奶拌小米，蒸熟了喂它们。它们长得很快，个头比鸭鹅大多了。因为它们的羽毛是棕红色的，林志霞就叫它们大凤小凤。每天，林志霞都带着它俩去野外拔野菜，捉鱼虾。有一回，林志霞站在山顶，风突然把她的丝巾吹走了。大凤扑扑愣愣展翅飞向空中，小凤也跟着起飞，它们叨住了丝巾，缓缓飞回来。还有一次，她在河里捉鱼，一不小心掉进河里，大凤小凤叨住她的上衣，把她从河里弄上岸。她不由突发奇想，如果骑着它们飞行，该多好呀！她开始减肥，为骑行做准备。
　　 处于兴奋状态下的林志霞，丝毫没发现公司面临的危险，直到李嫂收拾东西，她才意识到公司出问题了。李嫂说：“你没发现？工资以前到月底就打到卡上了，这次拖到下一月，还没到帐。仓库里的货堆的满满的，听说，外商给公司退货了。走吧！公司要倒闭了。”
　　 林志霞到办公室，见一伙年轻人个个垂头丧气，徐经理手里捏着一支烟，猛抽几囗，呛得不住咳嗽。小毛说：“大家散了吧！停几天法院就该查封厂区了。”
　　 年轻人站起，向门口走，林志霞伸臂拦住，说：“都不能走，不就是赔偿外商损失吗？大不了重头再来！人一散伙那就真完了。”
　　 徐经理抬起面无血色的脸，弹了一下烟灰，有气无力地说：“说得轻巧，重启需要几百万，钱从哪儿来？”
　　 林志霞说：“仓库的货，外商不要，咱可以更换螺旋桨，转销国内市场。你们平常每月工资都十来万，手里积蓄可以拿出来，车子，房子都可以抵押。过一两年苦日子，熬过难关就好了嘛！你们都别走，我先回家弄钱。”
　　 骑上电动车，林志霞风驰电掣，一会儿就回到门市上。老公小东正在和学徒工一起收摊子，看见林志霞回来，高兴地说：“今天生意真不赖，卖了十条轿车胎，两条班车真空胎。咱开车去新区拉货，回来吃顿好饭。”
　　 开车去新区的路上，小东嗅着老婆身上好闻的淡淡香味，伸手在她腰上摸了一下，眯着的眼睛望着她白净的脸。小声说：“哟，俩月不见，露出小蛮腰啦？”
　　 小东一走神，右拐弯时，没提防从东侧窜出来一辆电动车，只听咣当一声，电动车撞到小货车上，人摔翻了。夫妇俩胆战心惊地下了车，翻在地上的人摘下头盔，露出满脸皱纹和头上的白发。老人想起起不来，疼得满头大汗。小东慌忙报警，打120，伤者送医，车被扣留。两口子失魂落魄回到家，一夜也没睡。老太太年龄大了，万一有个好歹，车只买了交强险，不够赔呀！
　　 第二天，夫妇俩赶到医院，老太太腿骨骨折了，需要动手术，估计光医疗费就得七八万，后续费用一共得十几万。小东面无人色，从医院出来，不住吸烟：“唉，还说买房子，这一下又把钱扔进去了。”
　　 林志霞安慰了老公几句，给罗局长发了短信，说了交通事故的事，也说了她在天翔天人机公司上班的事。上班路上，罗局长回信息：我介绍你去的是天详旅游服务公司，不是天翔无人机公司，请谨慎从事。
　　 难道弄错了？她到村口碰到小毛，小毛说，是有个天祥旅游公司，在村子后面。林志霞一拍脑袋，哎呀，真弄错了！快到公司，迎面李嫂慌里慌张地向她跑来：“志霞，快快，他们在抓你的大凤小凤。”
　　 林志霞吃了一惊，推门进院，只见地上放着两个编织袋，一个外地男人在系袋口，徐经理正在数钞票。听到编织袋里传出大凤小凤的哀鸣，林志霞抢过一把铁钎，就向外地人抡过去。徐经理和小毛忙上前拽住她，劝道：“大姐，一只鸟人家出价八万，卖了它们，好凑钱购买螺旋桨。”
　　 林志霞指着徐经理鼻子骂：“你个破家五鬼，咋不把你老婆孩子卖了？谁敢动大凤小凤，我就一铁钎劈了他！”
　　 徐经理红着脸摆手，把装钱的包塞给外地人，外地人灰溜溜地走了。看着一脸懊丧的老板，林志霞心生恻隐，让徐经理开车，带上洋镐铁钎，领着属下们到林县老家，挖开那口老井，取出六十根金条。徐经理激动得又哭又笑：“大姐，真的是金条？不是铜的？你是阿里巴巴，念一句芝麻开门，要啥有啥。罗局长给我介绍了个有特异功能的专家呀！”
　　 林志霞问：“哪个罗局长？”
　　 徐经理说：“商业局的罗局长，咋，你不是他介绍来的。”
　　 林志霞笑了笑，不吭了。有了资金，公司恢复运转，林志霞匆忙赶回门市，想办法处理那个交通事故。小东一改愁眉哭脸，喜形于色。原来，交警下了事故认定书，老太太闯红灯，负主要责任，保险公司理赔，他个人不用赔钱。林志霞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事实真的如此？不会是罗局长从中“帮忙”，管了不该管的事吧？她跑到交警队，看了那天晚上的视频，确认是老太太闯红灯，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王馆长带着一些文物界的专家去凤凰山考察凤凰化石，林志霞的大凤小凤引起了专家的注意，说起凤凰涅槃的故事，就建议让大凤小凤试试怕不怕火。面对熊熊燃烧的篝火，大凤小凤亳无惧意，反而在火苗中来回跳跃，身上的羽毛不但没烧着，倒更闪闪放光了。
　　 俄乌开战以后，来自俄方的无人机订单如雪片飞来，公司很快脱困。坐在办公桌后面，徐经理对林志霞说：“大姐，我把钱还你。”
　　 徐经理把银行卡推过去，林志霞又推回去：“钱你拿着周转，给我我也没处放。我儿子大学毕业要找不到活儿，让他跟着你干。”
　　 这天，小东开车到公司接林志霞，大凤小凤纷纷跳上车。小东说：“志霞，你从哪儿弄来这俩雕？”
　　 听说可以骑上大凤小凤飞行，小东乐了：“咱俩一人骑一个，就像郭靖和黄蓉。”
　　 晚上，林志霞和小东睡得正香，突然被震耳欲聋的消防救护车的刺耳的呜笛声惊醒。隔着窗户一望，只见不远处的摩天大楼高层上火光冲天。
　　 现场熙熙攘攘，哭叫声和喊叫声不绝于耳。救护车的支臂只能达到六层楼的高度，高压水枪对二十三楼的大火收效甚微。市长和公安局长也赶到现场，指挥营救。市长打电话：“派飞机，马上派飞机过来！”
　　 罗局长焦急地说：“火势太大，来不及呀！”
　　 林志霞和小东带着大凤小凤赶到，大凤小凤向高楼上飞去。市长指着空中，惊讶地：“快看，雕！谁的雕？”
　　 小东挤到罗局长面前，说：“这是志霞养的凤凰，您快让楼顶受困的人骑着它们下来。”
　　 罗局长举起高音喇叭，开始讲话：“楼上的人请注意，排好队，骑上逃生凤凰，搂紧喽！让老人孩子先行！”
　　 鸣叫声中，大凤和小凤驼着受困的人降落，又一次飞向天空……
　　 国庆节到了，大凤小凤被警犬训练中心接走了，未来，火凤凰将成为消防救援队的一员，为社会做出一份贡献。林志霞骤然和大凤小凤分离，没心情吃饭，不停干活儿。小东心疼地拉她进店里，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时，市公安局董科长发过来一个信息：罗局长今天调走了！
　　 林志霞心里一惊，手里的水杯当啷一声落地。小东问：“志霞，咋了？”
　　 林志霞郁闷了好几天，有的人拜神，有的人信邪，而她把罗局长当成保他们一家平安的土地爷了，她真不想罗局长调走。没办法，她只好把情绪发泄到修轮胎上，轰隆隆的机器转动起来，林志霞抬头看天，恍惚看见了大凤小凤。她又望向路边，盼着哪一天车上走下来罗局长，冲她摆手：“林志霞，生意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