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区开往乡村的大巴车上，一个衣着老旧的九零后少妇，正在诉说自己的辛酸与凄苦。
　　 “你看，这个就是我男人砍的！”少妇指着手臂上的伤疤对车上人说。
　　 “你摸摸，你摸摸，你摸摸！这里还有一个核桃大的凼凼！也是我男人打的。”她弯下腰，勾着头，手指点着头顶，朝身边的乘客伸去。
　　 “你男人那么凶，为何不离开他呢？”一个六十来岁略微肥胖的妇人问道。
　　 “矣！要不是有了四个女儿，我哪里还能待得下去哟！”一声叹息，显出百般无奈。
　　 少妇出生在农村，在家排行老八，有一个大哥、六个姐姐。刚一出生，妈妈就大出血离开了人世。五个月后，爸爸又追母西去。兄妹八人各自分散到了不同的家庭。她是外婆养大的，没有跨过学校的门槛。十五岁时，跟着村里人去镇上学缝纫，就遇上了现在的老公，一个大她十三岁在工地打工的湖北男人。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就这样稀里糊涂、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去了大山深处，再也没有出来过。
　　 从大山里走出来需要整整五个小时。平均不到一米宽的山路，最窄时，相向而行的两个人要抓住对方的衣服才能完成位置互换。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山去。
　　 山里种的主要是土豆，也有少量玉米。山里人一年四季都吃土豆。养的鸡和猪无法弄出山去卖钱，只好用于改善自家的生活。也算是老天的照顾了吧。要想吃顿大米饭，那可是难上加难的事，一般的家庭几乎无法实现。
　　 一个黄昏，男人扛着一包大米回来，大约二十斤重。少妇接住，高兴得像个孩子。
　　 “有大米饭吃了！有大米饭吃了！”口在喊，手在拍，脚在跳。
　　 “你给我听着，这米一定要吃满三个月。欠一天，我揍死你！”男人放下肩上米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咬着牙说。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是四个女儿中最小的，现已四岁了，却还是个两岁人的样子。天真无邪，圆溜乌黑的眼睛里透露出几份山里女孩特有的羞涩。手里拿着一瓶八宝粥，害羞地躲进妈妈的腋下，一个劲示意妈妈打开。
　　 少妇抬起脚，露出磨破的鞋底。用手摸摸上衣，对车上人说：“我买不起这个。都是人家给的。十多年了，我没有买过一件衣服，也没有买过一双鞋子。这个手机还是姐姐来看我时给的呢”。那是一部古老的手机，通话一定会卡，一定会掉线。
　　 这次能出来，男人总算慈悲了一回，破天荒给了她五百块钱，叫她去她姐姐家玩几天。这在以前，是不可能有的事。来回的车费已经够了，吃喝就得省着来，住店想都别想。母女俩在火车站的地下通道睡了三个晚上，吃喝全捡别人剩下的。没地洗澡，就到公共厕所里用冷水简单擦擦身子。
　　 “你婆婆也不管吗？”那个六十来岁略微肥胖的妇人又问。
　　 “婆婆嫌我没生一个带把的，总是找我麻烦。”少妇拿出矿泉水瓶，匆匆喝了一口水，接着又道：
　　 “婆婆怀疑我煮鸡蛋吃独食，就向她儿子告状。她儿子我男人不问青红皂白，抓起身边的镰刀就砍。我转身想躲，却没躲开，手臂被刀口划了，流了很多的血”。
　　 说着，喉头哽噎，差点说不出话来。
　　 “到了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是筋断了，要做手术。让我们先交八千元钱办住院。男人听了，不作声，拽着我直接回了家。用白酒泡布条一扎了事。留下这个疤，现在还隐隐作痛。”说到这里，少妇的眼角已经鼓出了泪滴。
　　 “和婆婆发生口角，婆婆自己滑倒了，头碰到墙上，起了一个包。她却向儿子告状，说是我推倒的。她儿子我男人抓起一根木棍就朝我抡下。一块核桃大小的头骨凹陷下去至今未肯弹回来。那个凼凼恐怕是永远平不了了。”随着话音，泪成线流，带出控制不住的呜咽。
　　 手臂上的伤疤，头顶上的凼凼，在泪流中，在呜咽中，让车内的同情与怜悯迅时飙升。像被石头击中的水面，波浪重重，一圈一圈向四周扩散。车内愤慨气氛浓稠，升华成劝说的话语，像鞭炮一样冲出。
　　 “妹子，你不要再回去了。反正你们也没有领取结婚证，干脆带着女儿嫁到我村里去吧。我们这边的未婚小伙子准会抢着娶你！”一个六十多岁的农妇愤愤不平地劝道。
　　 “对！我们这边是平原，生活条件比他那大山里强百倍。”
　　 “我们这边，婆婆对待儿媳妇比对女儿还要好咧！”
　　 一人发声，众人附和。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劝和不劝离。你们这么做恐怕不妥吧”。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很不耐烦地阻止一句，却激起了众人的不满。说他死脑筋，说他没有同情心，说他一点也不懂得怜悯，……唉！就一个意思，他不应该反对众人的劝。男人低下头，未再作声。
　　 少妇，好像并没有被好心好意的劝说打动，甚至，连一个让人稍稍满意的回应都没有。她抬起小臂，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摇摇头，回道：
　　 “不行，我不离开她们”。
　　 “你继续过下去会被老公打死的！”一个五十左右的卷发妇人非常担心，非常着急地又一次劝道。
　　 “带一个女儿出嫁，一般男人都是可以接受的”。一个四十多岁留着八字胡须的男子补充道。“真的，嫁过来吧！”
　　 她不再作声，只是摇头。这让车上的大叔大妈们开始动摇自己的信心。劝说声渐渐弱下来。大概怜其命苦却又恼其不听劝诫吧。就像一个溺水者，一边拼命挣扎喊救命，一边又对递过来的竹竿置之不理。
　　 车窗外，艳阳高照，满眼翠绿。碧绿的稻秧、棉田、树林，自由的飞鸟，河流中倒映的蓝天白云，无不展示着自然的奇美与勃勃生机。人们的视线开始挪向窗外。
　　 大巴不紧不慢地驶入下一个村庄。
　　 光洁亮丽的楼房，房前屋后的小车，透过车窗跳入乘客的眼帘。展示出当地人的安居乐业，生活富足，条件优于大山深处数百倍。
　　 一个还不死心的农妇，指着窗外对少妇说：“你看，这里多好啊？嫁来吧！”
　　 “这都是当地政府给农民修建的房子，像别墅一样漂亮。这里的人都有最低生活保障，就算你再没有劳动能力，也不至于挨饿。”农妇又补充道。
　　 少妇还是摇头，未作回答。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改嫁，不能让一个女儿离开自己，融入别人的家庭。
　　 车内乘客，劝嫁无效，纷纷解囊相助。把身上带的零食、水果、饮料等，分出一些递向她身边的小女孩。没有零食、水果、饮料可赠的，掏出十元二十元钱递了过去，也算略表心意。没有十块二十块零钱的，伍拾、一百也递。一为尽心尽意，二为不甘落后于人。
　　 车内空调吹出的冷风已经不能降低车内的温度。整个空间充满了人们从心底涌出来的善良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