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考上荥经中学，因父亲遭迫害，被单位弄回家，13岁的我无钱上学，为了生活去拜师找郭怀德学理发。他有一间不足10平方米、陈设简单的理发店。郭师傅50来岁，高个子，每逢赶场日，來理发的人，挤满理发店，我天沒亮就先升火后扫地再抹桌椅，直至整个小店卫生有了改变，才将推子、剃刀、梳子等理发工具从包里一一掏出，有序摆放在工作台上，随后便坐在椅子上等候客人的光临。
　　 那时，街上没有通电，理发用的都是手推剪子。客人进屋坐上椅子后，郭师傅就用一块白布往客人身上一罩，一条毛巾往脖子上一围，先用梳子把散乱的头发梳顺，然后左手拿起推子紧贴脸颊，均匀用力由下往上走，推子有节奏地发出“吱吱”响声时，像推土机似的将丛丛毛发剪断落地。我在一旁学，经过数十多天的操控，开始可以给客人剃光头，后学剪时尚大方的“大平头”，能够推剪成型。师傅见我脑筋灵活，一学就会，每天为他挣2元钱，当时剃一个光头1角，剪一个平头2角。剪完后拿起客人肩上毛巾，娴熟地掸掉身上细碎头发，用手轻拍一下后背，一声“洗头”把客人按倒洗脸架前。那时没有花样繁多的洗发水、洗头膏，洗脸刮胡子用的都是肥皂。可就是这肥皂，泡沫雪白，气味芳香，再用温水冲洗，皮屑落尽，一身清爽。客人坐回椅子，脸上即刻呈现出满意的神情，随即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角钱，微笑着递给我。我顺手给了师傅，将客人送至门口，说声“慢走”后，转身又开始忙碌起来。
　　 有一次，一个女人抱一个刚满40天的婴儿來剃"胎毛"(婴儿头发称胎毛)，我虚了，不敢给他剃，凡是大点小孩进店，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10来分钟就解决了。尽管这种发型单一不复杂，用时也相对较短，但它的优点是“凉快、好洗”，而且人显得俏皮、精神。所以，很受小朋友们的喜爱，他们每次理完走出小店，总是一脸笑容。可剃"胎毛"需胆大心细，刀子锋利，我对师傅说："我不敢剃，娃儿细皮嫩肉，稍不注意就会剃出血。师傅说："大胆，用心，就行。"我刀一挥，娃儿大哭起來，女人小声地哄着怀里的婴儿说："幺儿幺儿不要哭，幺儿给你剃脑壳"。
　　 我一听她这么哄娃儿，占我便宜，还当我母亲，心里不是滋味，一不小心就给娃儿开了口子，血一下冒了出来，那女人一手抱住娃儿，一手扯住我耳朵骂开了。师傅赶紧赔礼劝住。我才松了口气。手艺的是剃光头。虽说光头不做发型，但剃光头大多是老年人，头颅有胖瘦，皮肤有皱折，有的还有凹凸。剃得不好，容易伤头皮，刮得不净，容易出现白一块，青一处“马啃”现象。所以，凡是剃光头，后來我认真学习，在师傅面前亮“三板斧”。用手扶正客人头颅，右手握刀翘着小手指，腰下垂，双腿微弯呈马步，从头顶开始往下剃，随着剃刀“吱吱”声响，一撮撮头发坠地。二是横削。走斜刀，削绒毛，落刀稳，手腕灵活，力度的轻重拿捏得炉火纯青，角度的俯仰掌握得恰到好处。三是倒刮。对着发根方向，锋利的刀片逆向行驶，轻盈飘逸，虎虎生风，把牢牢贴在头皮上的发根一一清理掉。三道工序结束，锃亮的光头才算完成。而在“顺剃”、“横削”、“倒刮”的过程中，每一刀都透露出专业的严谨，每个细节都显示出我的手艺，“理发不只是一种技艺，更是一种态度”的人生追求。
　　 春节前，來了个县太爷，处级干部，他走遍全城，嫌脏不愿去。专门上店找我，一进门就给我握手，叫我小方，他说："你才10多岁，怎么不上学。"我对他讲了家里无钱。"他叹了口气。。我因心中对当官的有气，洗头时，咬着牙，叉住他颈子死死按住。剪完后，他对着镜子很满意，从中山装上包掏出1元钱说："小方不用找了。"我说也没零钱找你，下次来不用给好了。"走出门，他又回过头双手紧紧抓住我手说："如果有啥，來找我。"我心理想无求为大，你当你的官，我剃我的头，你吃三餐，我也三顿，你吃鸡鱼蛋面，我吃稀饭汤汤。
　　 时间一晃就过了五年，我在108线打工修路，休息时大家坐公路边吹牛，养路段道班李班长显摆悬扬他如何靠进领导，给领导泡茶，我打断他吹牛。他却用指头蔑视我嫩得很，我火了说："你算啥，我13岁就把县太爷按來埋倒，不叫他抬头，他就不敢抬头……"
　　 大伙比起大拇指夸我"牛逼"，其实呢……
　　 过了些天，大降暴雨，山体坍方，汽车无法通行，李班长却硬安排我一个人去上班，用铁铲铲去挡在公路中间的乱石及泥土，天还沒亮，我一个人去了工地，刚清理一半，突然山上滚下一块岩石正好砸住我的右腿，幸好一辆小车从雅安开往荥经。一见我吼叫，立即刹住车："原来是你。"我一看是当年常给他理发的严书记，他同司机和秘书把我抬上吉普车。秘书说："还回不回荥经?"。严书记用毛巾紧紧扎住我流血的腿说：“不回了，掉头去雅安地区医院。救人要紧。”
　　 我躺在病床上，李班长见严书记端水给我，弓起身子，接过严书记手中开水杯连声说："严书记，严书记，你忙，我来，我來。"
　　 李班长瞪着眼骂身边工人说："还站起干啥?快去市场给方哥买点水果来!"
　　 严书记一进來，李班长一下露出满脸笑容说："严书记坐，严书记坐，"双手端一把木椅给严书记安好。又弯起了腰站在一旁。
　　 躺在床上，我在想，我这被人看不起的小小"代兆"(理发员)，这么多年，我都忘了，可管全县13万人的严书记。
　　 后來我把他來荥经体察民情，开仓放粮，救剂农民，带头捐款扶持贫困学生等事迹写成10多万字的报告文学<<人民的好干部>>。他知道后把我叫到县委办公室狠狠批评我。
　　 县委召开三级扩大会议上，他把烟头一扔，严肃地指着主席台上的常委大声说："我们不把老百姓放在心上，他们就不会让我们坐在这台上。我们不是背着金砖来上班的，而是纳税人老百姓养起我们的……"
　　 两年后，严书记升为省农业厅任厅长，他不愿留机关，又要求下基层到汉源县大树公社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