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吃力地向前推进，有的趔趔趄趄，有的东倒西歪，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像是督粮车过后尘埃中的庄稼苗，蔫不拉几的，没一点儿朝气。
　　 走过村子，奢望有一点儿水喝，村子里水井不少，这个井架的辘轳上没有井绳，那个有井绳却没有取水的容器，高个子士兵和矮个子士兵一身憔悴，还在挨家挨户喊门：“屋里有人吗？找个水桶用用。”
　　 大黑狗不友好地朝他们“汪汪”大叫，除此，别无他声。
　　 村头过来一位灰头灰脸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上面有令，停止找水，赶紧归队！”
　　 高个子对同伴说：“这么大一个村子，咋就遇不到一个人呢？”
　　 矮个子有气无力：“两厢厮杀，血流成河，哪个老百姓不顾身价性命敢留下来呢？别犹豫了，军纪严明，咱得一切行动听指挥。”
　　 行进的队伍中，一位高大威猛的汉子显得格外严峻，和他并排的是一位女兵，此时已不是飒爽英姿了，但风尘仆仆没有彻底掩盖她天生的丽质。她和汉子并驾齐驱，绝非普通士兵，而是有一个更为特殊的身份，是汉子相濡以沫志同道合的妻子，她亲自牵着丈夫的战马。
　　 汉子不是别人，而是明朝农民起义军首领李自成李闯王，那女的就是高桂英，她所牵的战马就是和闯王一起驰骋疆场的乌龙驹。
　　 走在闯王后面的是副将刘宗敏，他的职责是传达闯王的命令，负责闯王夫妇的安危。
　　 通讯兵来报：“官兵作战部队等到了援军，力量大增，正快马加鞭朝我方追来，离我们仅有五里地了。”
　　 看着步履沉重的丈夫，高夫人心疼地说：“闯王，累了你就少骑一会儿吧，有你在，队伍才有主心骨。”
　　 闯王爱抚地拍了拍马背，用宽厚仁慈的口气说：“马也是战士，现在也是筋疲力尽，也需要保存体力。”
　　 “可是……可是……咱们现在……”高夫人气喘吁吁。
　　 “战场上没有可是，只有坚持。”闯王声音嘶哑，但很坚毅，扭身看刘宗敏，“咱现在在什么地方？”
　　 刘宗敏道：“这里是淅川，属丹江流域，咱和官军厮杀的那条河就是丹江河，要不咱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抢占丹江河，让战士们先解解渴？”
　　 “那正好钻入官军布置的口袋，官军不是憨子，你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闯王吃力地说，“向南不如向北，除非天不容我。”
　　 刘宗敏情绪有些冲动：“闯王，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看督粮官有些渎职，他咋不备些水呢？”
　　 闯王停下脚步，和刘宗敏走到了一起：“督粮官的职责是督办粮草，人家守护着粮队，尽职尽责，军粮充足，这怪不得人家，要怪就怪咱考虑问题不周，才造成眼下的被动局面。”
　　 前面有一块西瓜地，西瓜叶子干得发白，秧子耷拉着头，没一点神采，大大小小的生瓜蛋子躺在地面上，倔强地眨着青光，瓜棚里空落落的，一个个将士歪着头直盯着那傻乎乎的西瓜，垂涎欲滴，眼里喷射出渴求的欲火……
　　 面对口渴难耐的战士们，高夫人看了闯王一眼，用征询的口气说：“闯王，不断有将士死于非命，为了部队的生存，你看是不是……”
　　 “秋毫无犯，违令者，斩！”闯王态度果断。
　　 红日西坠，天上无云，地上无风，沉闷的气息让人窒息，将士们有气无力，一个个渴得嗓子冒烟，身上已经无汗可流了。
　　 前面的士兵一个一个向后传消息：“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了山谷。”
　　 闯王眼里掠过一丝亮光，扭身对后面的刘宗敏说：“坚持就是胜利，传令下去，加速前进！”
　　 高夫人满脸抑郁：“闯王，现在将士们元气大伤，每前进一步，靠的仅仅是毅力了。”
　　 闯王道：“官兵步步紧逼，企图对我们斩尽杀绝，咱们只有咬着牙进入山谷，占领要塞，封死山口，才有生的希望。”
　　 黄昏时分，部队进入了山谷，先头部队占领了荒岭，开始着手搭建战时营盘宿营。
　　 四周密密麻麻的山草无神无力，在垂死的边缘挣扎，已经三个多月没落过雨点了，小草们也急等着有些许雨星落下来解渴救命。
　　 几位战士在山谷的一个高台处为闯王夫妇搭建了营盘，闯王和高夫人坐在石块上，相对无语，乌龙驹被拴在棚子外面的一棵山槐上低头吃草，那山槐有胳膊粗细，是从一个朽木疙瘩上发出的嫩树，这棵山槐的老祖宗也不知在那里扎根落户了多少代，虽寿终正寝，却萌发出了生机勃发的嫩山槐。
　　 尽管树下面满是石块，草儿却长得特别茂盛，嫩生生的，和整个上坡上的植被比起来，极不协调。
　　 “出去走走。”稍作歇息，闯王缓过气来。
　　 在战场上，高夫人是一只猛虎，但在闯王面前，她又是一位柔情似水的贤惠女人，她默默地随闯王走出了帐篷。
　　 荒岭上下来一位战士，用战袍兜了几串山葡萄，送到了闯王面前：“岭凹处有几株山葡萄，还没熟，酸，我们长官命我送给闯王解一时之渴。”
　　 闯王摘取一颗，放到了嘴里，酸得直皱眉头，接着又摘取一颗递给了高夫人，然后把山葡萄包了起来，喊过刘宗敏，吩咐道：“将这些山葡萄送到山口，他们守防，更需要解渴。”
　　 “闯王，”面对队伍缺水的困境，高夫人忧心忡忡，“现在士气低落，兵员锐减，部队危机四伏啊，不摆脱目前缺水现状，咱的‘均田免赋’奋斗目标是一句空话，老百姓的‘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也将成为泡影。”
　　 闯王神情肃穆，没吱声。
　　 高夫人深情地看着闯王，闯王目不转睛地看着乌龙驹，若有所思，乌龙驹也善解人意地看着闯王和高夫人，静静地，静静地，仿佛一切都凝固了。
　　 闯王心如刀绞，声音嘶哑：“杀马取血！”
　　 “闯王，他可是你的命根子啊，陪你出生入死无怨无悔……”高夫人说不下去了。
　　 “为了咱‘均田免赋’的信仰，让它做出牺牲，值了。”闯王头也不回，进了帐篷。
　　 刘宗敏和高夫人理解闯王此时的感受，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乌龙驹。
　　 火头军取来大铁锅用于接血，在一块山石上磨刀霍霍，乌龙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咴儿”一声长啸了划破了夜空，划破了山寨的沉寂，这一声似刀子，似利剑。
　　 乌龙驹平静下来，开始用前蹄刨地上石块，突然，一股涓涓清流从石缝中溢出，火头军一下子来了精神，拿起明晃晃的屠刀也开始去剜土刨石，很多战士听说有水，士气倍增，相继赶来帮忙，洞口越来越大，出水量也越来越大，整个荒岭沸腾了。
　　 乌龙驹又立了一次大功——救了义军，也救了自己！
　　 人、马都喝了个饱，战士们精神大增，为了解暑解乏，就沿着水流下水找乐趣。很快，有人从泉眼处捞出来一根棒槌，义军们一个个惊叹不已，浮想联翩。
　　 “棒槌？有这等事儿？”闯王从刘宗敏手里接过了棒槌，这是一根妇女们用来槌衣服洗衣服用的普通棒槌，只是水泡的有些发胀，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泉眼处呢？闯王也惊愕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泉眼流棒槌不知道是不是好兆头？”高夫人说。
　　 “难道是天意？”刘宗敏猜测。
　　 “安排三个先遣队分别西、北、东三个方向去探路，其余人马原地休整！”闯王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说。
　　 “遵命！”刘宗敏应声而去。
　　 三天后，朝阳升起，映照着有破洞的战旗，战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整整齐齐站在一块平台处，闯王站在队伍最前面，脚下是一块大黑石，石面平平的，他威严地扫视了前面的将士，将士们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闯王讲起话来，慷慨激昂：“将士们，我们在丹江北岸休整，一个山泉救了我们的命，这眼山泉里还流出了棒槌，咱们就叫它棒槌泉吧，不但我们要记住棒槌泉，也要传给我们子孙后代记住棒槌泉就是救命泉。泉眼为什么流棒槌，我们的官兵进行了种种猜测，有的认为是好兆头，有的认为是凶兆，但是，大家知道吗？我们在这里休养生息，我们的先遣队却没闲着，他们披荆斩棘在前面勘探地形，探路找水源、粮源、兵源，为我们下一站落脚点做准备，他们送回来的情报是在我们北边的大山中有一个大水池，妇女们经常在那里淘菜洗衣服，但是池里的水这两天急剧下降，水到哪里去了？就流到了我们脚下，就是救我们命的棒槌泉！丹江北岸群山连绵，但山肚子却是通的，水流到这里因树根、石块形成了燕塞，被乌龙驹前蹄刨开了那个隔层，乌龙驹陪我一起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又夺得了头功！什么是天意？我们‘均田免赋’的理想就是天意，我们坚韧不拔的精神就是天意，我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心就是天意！我命令，部队分两路纵队向北挺近，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乌龙驹仰天长啸：“咴儿——”似呐喊、似号角。
　　 山谷回音：“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后注：
　　 棒槌泉就在丹江北岸的淅川县大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