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我最后一次为她梳理头发是在多年后的今天。
　　 她素面朝天是这样安静，我轻柔地为她纹上眼线，用淡淡的胭脂红染红她的唇，她的睫毛依然那样美丽上翘着，我似乎又看到了她轻微的颤动。
　　 我不会让泪水滴到她的，哪怕是她这只空着的袖管。
　　 她失去血色的肌肤依然如凝脂。
　　 “玉，不疼的，你忍下。”我用细棉线拧成绳弹掉她额际的绒毛，我不会用刮脸刀，这是母亲教给我的最古老的女人净面的方式。
　　 我曾经许诺过要给她化新娘妆的，可是我食言了。在她做新娘子的时候，我正在考研，忙得昏天暗地。
　　 清楚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直没有哭的她终于不再咬紧嘴唇，她在我面前终于哭得哽咽：“哥，我成了残疾人了！我……”我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她哭完，平静。我开始给她讲外国有个叫维那丝的女神，她也是少了一只手臂，但她却成为世界上公认的美神。世界就是这样，太完美的反而会流于平淡，缺憾之美更能震撼人心。还有张海迪，身残志坚的故事，那个夜晚，我就给她讲了许久。一夜之间，我们似乎突然间都长大了。
　　 我和玉莲是姨兄妹，母亲和大姨一起嫁到了这个村子，我们也一起出生，一起成长。人们都说，我们更像双胞胎。
　　 我们形影不离，直到她过了13岁生日，母亲说，玉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要有点距离，你们毕竟不是亲兄妹。
　　 那年，我15岁，我隐约知道男孩女孩的区别，我答应了母亲，那年大姨病故了，但我却不能时刻陪着她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玉莲没有考上高中。
　　 我说，玉，去学门手艺吧。她说好，然后就在出行的第二天就被车碰断了手臂。那时候玉刚刚十六岁，她刚刚对我说过哥，要是我们没有血缘多好，我说别傻了，丫头，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哥会永远疼你。
　　 我为玉买了许多书籍，对她说既然老天不让你出去学手艺，你就好好读书吧，在家里读一样。她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问我，这样读书有什么用。我说书籍句是精神的寄托，你安静读吧，不要问原因。
　　 后来玉在给我的信中说，哥，我爱上读书了，我以后要做个写书的人。
　　 那年她18岁，正是做梦的年龄。
　　 因为功课紧，还要勤工俭学，我忙得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玉却恋爱了。她在信中述说着她的快乐和甜蜜，并说哥，你是学美术的，我做新娘子的时候，我要你给我化装，我说好，一定。
　　 可是我却食言了，在她结婚的时候，我忙得连回去的时间都没有。但我却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朝夕照顾爱护她了。
　　 但谁也没料到玉莲选得那个男人他是负心汉，当初看他高大英俊，虽然比玉大七八岁，所以我们都没有意见。但谁也不会预料他在三年后突然发了点小财，然后就带着邻居的一个小寡妇跑了。他走的决绝彻底，带走了所有的钱，却没带走他们那个跟玉一样漂亮的女儿。
　　 我一直写信说抽空回去看她安慰她的，却没有想到她等不及我就无声走了。她是因为拉掉下河去的婆婆而走的，她的一只手臂死劲把婆婆拽了上来，她却滑了下去。
　　 我终于回来了，却是看到了再也不会对我笑叫我哥的她。
　　 此刻,看着在我精心装扮下变得生动起来的玉莲,我心欲碎。久久不愿遮住她这张精美绝伦的脸。直到母亲过来帮我遮住了她。
　　 “你就让她安心走吧，丧事一完，你还要考虑怎么安置小纹的问题。唉！
　　 整个丧事过程我都是心事重重。
　　 我不知道怎样安置她的女儿小纹，小纹的奶奶已是如此老迈，我的母亲也是疾病缠身。
　　 小纹一直依恋地绕在我身边不肯离去，亲亲地喊我舅舅，大概她也看得出我和她的生母长得很像。
　　 正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武通走了进来。
　　 他是我和玉莲小时候的玩伴，他有过麻癖症的腿拐着。
　　 当年他曾经来大姨家求过婚，可姨夫说两个残疾人怎么过日子，伍通就缩了回去。
　　 玉莲的丧事，武通一直远远站着，他此刻似乎是鼓足了许多勇气才走到了我面前。
　　 “坤哥，把小纹让我领养吧。虽然我没有多大能耐，但这几年我收破烂也攒了不少，足够小纹上学吃饭了……”
　　 “怕不行吧？你跟小纹无亲无故的……”我迟疑着。
　　 武通忽然间红了脸：“其实……我是小纹的亲爹，不信，你可以带她去化验......”
　　 我哗的睁大了眼睛。
　　 猛然记起玉莲嫁的时候，曾经写信问过我说哥，是不是真正的爱情都不会有好结果？就像你说的世界上不存在完美一样？是不是像我这样的残疾人最先考虑的应该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我一直以为我是玉最贴心的亲人，可我没想到她竟然瞒了我这个天大的秘密！她的心里到底还藏有多少这样的秘密？
　　 我忽然很想大吼一声，这几天我憋得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