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流年】纸鸟(小说)
一
“妈妈,妈妈,妈妈,我把信发出去了……”
“闺女,快给妈妈说说,你的信是怎么发出去的?”
“保密……反正我已经把它发走了。亮子哥肯定也能收到我写给他的信了。”
站在旁边的妈妈,开心地笑出了声。
“那接下来,你只有乖乖地等下去了。亮子哥肯定也会给你写信了。”
母亲走了,她有点着急,却仍站在原地不肯离去。她看到的是母亲迈着轻盈的脚步、摇曳着身姿,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
出于害怕的原因,接着她就被惊醒了。
“圆圆、圆圆……你又在做梦了?”
妈妈文馨早就醒过来了,只是什么也不做地躺在旁边发呆。女儿的梦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朝旁边的女儿身上斜睨了一眼。女儿的被子已被晾到了一边,那双好动的小手,却在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小肚皮。
她把被子往女儿身上拉扯了一下——这是她一个做母亲应该做的事情。当软绵绵的被子重新盖到女儿身上后,她又把那双好动的小手从她的胸口上移开了。
做完这些动作后,她把满含爱意的目光落到了女儿那张稚嫩的瓜子脸上。“小傻瓜,梦里的事哪能当真哟!”
“妈妈,您醒了?”女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她侧过身来,面向妈妈。用眯缝起的双眼,望着仰卧的母亲。
“刚才你梦到什么了,给我说说看?”
“嗯。妈妈,有只神鸟把我写的信叼走了。它答应我一定要送给亮子哥的……”
“尽想些美事。”她爱抚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快睡吧,天一亮还要上学呢!”
此时的文馨睡意完全消失了,索性坐了起来。
历历往事不由自主地飘至眼前。
亮子和他爸妈离开她们娘俩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这一走竟连一点音信也没有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问题困扰了她很多次,每次想到深处时,她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亮子他爸到了转业的年龄,就带着全家回内地安家去了。而圆圆的爸爸陈斌却因为几年前去世,她们娘俩才留在了部队。能回内地安家着实令懂事的圆圆羡慕不已。
“妈妈,亮子哥他们家过几天就要搬回内地了,我们啥时候也搬回内地去呀?”那天,得知好朋友要离她们而去的圆圆有些着急了,跑着回家告诉妈妈,一下子可把文馨给噎住了。
鼻子一酸她就难受起来。丈夫活着那阵,她和女儿随军来到这边疆的小县城。从此一家人倒是结束了分离的日子,却团聚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地方。她被安排到了军人服务社工作,圆圆去了离家很近的一所小学读书。可天有不测风云,丈夫在一个大雪天去边疆出差途中车轮打滑,车子滚落到万丈悬崖下,车毁人亡,惨不忍睹的现场令她终生难忘。她在那儿哭昏了过去,醒来时躺到了医院的病床上输液——她哭她的命运,哭他们三口之家从此只剩她们娘俩、从此就要漂泊异乡了……以后她们还能不能再回内地,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就是一个天大的未知数了,谁也无法解答。
凭着两家相处多年的邻居关系,以及两个小伙伴的亲密无间,文馨打死也不相信亮子他们一家会是人走茶凉的那种势利人。
“亮子哥,你回去了以后,会给我写信吗?”那晚,在送行的餐桌上,两个相邻而坐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也频频拿茶水举杯相碰,乐不可支地说着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悄悄话。
参加送别的战友们,则把多年的战友情统统凝固到了杯中,频频举杯相敬。大家被喝得面红耳赤。
“嫂子,你们回到内地,等安顿好了后,可一定要给我们来信啊,把你们新的地址告诉我们。等将来有机会了,我们也好来看望你们。”
文馨与亮子妈相邻而坐。文馨也多次举杯,向亮子妈妈表达心中的不舍。她们喝的是仅能表达心意的红酒,当两盏红酒杯多次碰在一起时,她们的脸庞都有些红润了。忽然,圆圆妈心头一紧,把一时要说的话竟说不下去了。
亮子妈轻拍圆圆妈的手臂说,“妹子,我们即便忘记了谁,也不会忘记你们呀。两个娃娃在一起时相处得犹如亲兄妹,离开了可就都不习惯了。亮子刚一得知我们要回内地安家的消息时,他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圆圆她们也要回内地去安家吗、是不是跟我们也要一起走?我说可能她们暂时还回不去。你猜他怎么说?他说那我也不回内地去安家了,我要与她们在一起……就凭这一点,我们一旦安顿下来,也要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你们地址的。”
看到两个小朋友又在那儿举杯相碰了,且是有说有笑地说着悄悄话——两个小额头都挨到了一起——传递的是无比亲热的信息,两位母亲见罢别提有多开心了。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她们的脸上又弥留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
桌子上的其他人都已经散去了,两个母亲仍坐着不动,在她们的心里,是多么不忍心就此将两个孩子分开啊!
那晚刚一走下饭桌,亮子又向他爸请假。“老爸,我想去圆圆家再玩一小会儿。”考虑到行李都已打包了,下榻的又是宾馆,宾馆的位置离圆圆家也不算远,他爸就爽快地答应了。“去吧,早点回来,明天我们走得早。”
“知道了”,说完这话,亮子就小跑似的出了门。
得以重聚的两个小伙伴,自始至终都把房门关上,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较隐秘的空间。不知在里面都搞些啥,文馨在门外先是偷听了一会儿,完全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到了十点,她敲门提醒说“时间差不多了哟!”好半天房门才打开,亮子出来的时候红红的眼圈令她心疼。
“妈妈,我去送送亮子哥,”
“去吧,快去快回。”
回家后的圆圆哽咽着说:“妈妈,我好难受哟,我不想亮子哥走!”
“怎么办呢?他就是要走了呢!”文馨摸着女儿的额头说,她也显示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她快忍不住了呀,她也想哭了!
“你要学会适应啊!当初你不也不认识他吗?”她还是这样坚强地安慰女儿。
其实她也在用这些话安慰着自己。
二
一道二四结构的红砖墙,简单地把只有十多亩面积的部队营盘分成了两半。外面有哨兵站岗的那部分,是部队办公所在地。再往里走——由一条不宽的水泥路延伸进去,并排列着的那些小平房则是部队的家属院。
像训练场上那一排排新兵训练时的队形一样,这家属院里的七八排小平房也是整齐排列着的。平房与平房之间的距离不足十米,一条只用来供人行走的水泥路通到了各家门口。没用水泥浇灌的地面,则栽上了一些低矮的花花草草。有的家门前还栽着枇杷与石榴之类的水果树——不过栽的地方也并不多,它们都是前面住过的人搬走了有意留下来的。那些树多数都有手腕那么粗壮了,基本到了挂果的成熟期。当初在营区里住着的军人家属们,不等栽下去的树长大,人早就搬去其他地方住了,空了的房子又换成新的人来居住。这也印证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句老话。
文馨与圆圆从遥远的内地随军刚走进这家属院时,一开始是住在最后那排小平房的一个角上。全院唯一的那个公厕,没日没夜就矗立在那儿。家家的房子都不配套,不管住前面的小平房,还是住后面的小平房,急了总要去厕所“报到”。网孔状的砖墙,常把里面的臭气扩散出来,那味儿老远都能闻得到。冬天稍好些,夏天随着气温升高,可就有点难受了。住在厕所附近的人,有时闻到的臭味就不是隐约那么简单了。小圆圆最讨厌他们的家在厕所旁边住着。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搬到前面那些房子里去住?这厕所里的味道也太难闻了嘛。”像这样的问题她不止问过一两次。
每次,她妈都挺大度地说,“住在后面有什么不好呀,上厕所最近,不像人家要大老远跑来……”有时她觉得老这样回答总是不好的,就直截了当地说:“住在这里再不好,也比在乡下住着的好吧!”
一提到乡下,或者一想到乡下所过的那些苦日子来,圆圆就不吭气了。乡下他们住的是泥土围的墙、青瓦做的顶……堆了柴草和农具的家,邋遢得要命。夏天从外面回家落一身的灰,雨天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还要溅一身的泥……一天三顿吃饭都没个准点。
有次——大约是个冬季,圆圆被住在前面那排的刘阿姨叫去家里玩。只因她的儿子与圆圆就读同一所学校,刘阿姨便希望他们上下学的路上能结伴同行,免得她一旦不能去接儿子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不过,圆圆在学校里早就见过刘阿姨家那个不爱说话的儿子了,只是碍于不同班而没机会与他交流。
圆圆相当羡慕刘阿姨家干燥的泥土地板,那可一点也不觉得冷呢!哪像他们家的泥地板,整个冬天都是潮湿的,房间里也凉透了。她在心里有些自卑,并没主动去与那个小哥哥说句话,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这一切的根源,还不都是拜爸爸常年不在家所赐吗?有时当她产生怨气的时候,就会在心里直呼爸爸陈斌的大名。
让圆圆的“梦想”成真且有机会知道刘阿姨家的哥哥叫亮子时,是在一个学期以后。简直太好了,他们一家突然接到通知说前面有房子腾出来了,因此可以搬到前面去居住了。
这可把母女俩乐坏了!
“我就说嘛,后面那个糟糕的地方只是个临时住所。人家早就说了,一旦有调剂出来的房子,就让我们往前面移,这不就一步到位了嘛……”妈妈这样告诉圆圆。眼睛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妈妈,啥叫一步到位?”天真的圆圆开心地追问道。
搬家的那天是个周末。文馨一直记得,圆圆简直就是超水平发挥。丈夫陈斌长年驻守边防,不可能搬个家还叫他回来吧?再说平时他都说连队事多,很丑不了身,到家的时候也少得多。她原想在搬家的那天让圆圆只守家看个东西什么的。像床与衣柜沙发之类的大件,有公务班派来的几个小战士帮忙弄走就够了。至于其他零杂八碎的小东西,自己再慢慢去收拾。反正路程不足百米。没想到那天的圆圆却像个大人似的,和前来助阵的亮子忙得满头大汗。
她们搬去的那套只有两居室,再有一个厨房一个阳台和一个小客厅的新房,名义是以“套”算,其实哪儿配套啊,连个厕所都没有,而且整个面积小得可怜——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那好几排平房都是这样一个模型的结构。
他们搬去的新房正好与刘阿姨的家背靠背。头天晚上,母女俩去新家打扫卫生时,被亮子他妈刘阿姨瞧见了。由于第二天她要忙工作上的事,就派了亮子过来帮忙。
可能是平时就缺少伙伴,抑或眼下正如饥似渴地需要找个邻居来解解闷吧,亮子表现出了当哥哥的该有的担当。像恨不得早早把东西搬完、接下来才好腾出时间来玩似的,两个小崽崽抬着东西往新家走的路上,边走边笑——笑得打滚。那抬在肩膀上的物体,好像要故意为难他俩似的,它们往地上掉了好几次。每捡起一次,他们都发出开心的大笑。
“这可就一步到位了呢。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了,以后也不用再搬家——已经够住了。”那天,文馨望着安定下来的家,满意极了,在心里她如是想。这白璧无暇、窗明几净的“新”房子,比起她们以前住在农村的房子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哪还敢再有什么奢望呢!
可住下不久,有天圆圆却突然问文馨,“妈妈,你说我们以后还要搬家吗?”
“傻女儿,你怎么要问这个问题呀?”
“我怕,怕……”
“怕什么?怕我们再次搬的新家没这儿好吗?”
“不是!唉,你快说嘛,我们以后还要搬家不?”
“那你还想不想搬嘛!”
“当然是不想了!”
“那不对了,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再也不搬了。”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亮子大声说道,“简直太好了!我们就可以一直玩下去了!”
三
中午时节,圆圆无精打采地从学校回来。文馨已把备好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
“妈妈,你说亮子哥他们要到了吗?”
“嗯,估计他们还没到。”
妈妈的话一下子就把圆圆的好奇逗来了。她立时来了精神:“你是怎么知道的?”同时她走到了饭桌前,拿起筷子把第一碗米饭送进了嘴里。
“猜的。”
“嗯,人家想亮子哥嘛!”
“快吃饭。吃完了我再给你说。”
听到还有下文,圆圆三刨两咽就把午饭送下了肚。
“说嘛,我吃完了!”
“你今年几岁了?”妈妈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问。
“问这个干吗?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与我问的问题有关吗?”
“有!”
“那我直接告诉你,今年本人十二岁了,正在读五年级!还问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我一并回答。”
“那你知道你亮子哥几岁了吗?”
“知道。他今年十三岁了,与我同班。”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十三岁了才与你同班读五年级?”
“不知道!”
“那我告诉我,是因为他爸工作调动,他们也跟着搬家,所以学习成绩很差,他爸才想到给他留个级,以此把学习成绩补上来。但留级呀,是因为你在三班,他才也想到三班学习。这便是他给他爸提出的留级的条件,说要向你看齐。他爸答应了。”
说得圆圆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