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images/top_bg.jpg)
【文璞】时针和分针(散文)
一
窗外的一缕阳光斜照在白色纱帘上,催熟了绣在上面稻田里的麦穗,由草绿、鹅黄变成了金黄色。
这个清晨,我的梦也开出了一朵金色的小花,终于可以向神奇的九寨出发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躺在一只黑色眼睛状的透明的精致烟灰缸里的手表,这只烟灰缸成了我存放小物件的聚宝盆,可是温床里的它却没有醒来,依然酣睡在夜里二十四时,原来时针和分针早已停下了脚步。我懵了一下,赶快让我家先生拿上它,让修表的同学看看怎么回事儿。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这块表如果在阳光下曝晒久了,就会再次苏醒过来。”我再次懵了,还有这等事儿。我心里琢磨,难道时针和分针也需要爱和温暖,他们在阳光的沐浴下会重新找到彼此的链接点,去追逐生命之光?
于是,我半信半疑地戴着它出发了,就像带着一丝希冀,能够奇迹般地看到时针和分针再次你追我赶的样子。
但是,它一直沉睡着,和煦的阳光也没有温暖到它,直到今天也没有醒来,前几天,同学说帮我进了一块电池,我期待着它充了电能苏醒过来。
这块手表,是日本产的精工,它已经伴随我走过十个年头,当时同事的女儿去了日本,我们女同事不是让买包包,就是买化妆品,我和萍儿选择了手表,我是一名性格内敛,不爱张扬的女性,所以没选那块金色链子的手表。一眼就相中了这块银色链子的手表,表盘不大,玻璃下面白色中泛着缕缕淡淡的粉色,犹如一缕缕白月光。四周镶着九颗钻石,就像星星在月光下闪耀,璀璨夺目,互相辉映成趣。我最喜欢的是,时针和分针像一长一短两只箭,一粗一细的两个小人物,又像一个人的两只脚,步调一致,一前一后形影不离。外面的圆盘是银色的,像一轮圆月守护着满天的繁星。链子像上海外滩金贸大厦顶端悬挂的那个手提包,环环相扣,心心相印,柔中带刚,它们唯美的组合,精致而轻巧,让我爱不释手。当然,同事萍儿也看上了它。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把表盘凑近眼前,眸子随着指针的旋转,想着心事。指针也随着我的情绪滑动,仿佛我快乐,它们就快乐,我忧郁,它们就忧郁。萍儿也不时抓起我的手腕,看着指针自言自语,哪个应该是你,哪个应该是我呢?我笑着说,怎么都可以,只要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那就够了。
那时,在我摘下手表的时候,萍儿会随手戴在她手腕上,端详着旋转的指针,朝我调皮地笑。
我与一块手表结下了今生的缘,也与萍儿结下了不解之缘。
二
在指针的跳跃中,时间不经意间流走,岁月在四季轮回中更替。
同频共振的人总会相吸,携手走过人生的路。我性格沉稳安静、常常腼腆,像时针,似乎总是处于静止状态,而萍儿生性活泼好动,像分针一样,总是无法安静下来。刚上班,我和萍儿合租一个房子,我喜欢文学,她喜欢唱歌,小屋总被艺术的氛围感染着,不仅充满温馨和浪漫,还有浓浓的烟火气息的温暖。每当我们下班后,我负责面食,她负责菜肴,我蒸的馒头咧开嘴笑,蒸的蒸饼总是像妈妈手撕的厚厚的棉絮,烙的锅盔慢慢把电饼铛浮起来,露出一张黄澄澄的笑脸,令你垂涎三尺,禁不住伸进去掰一块,既烫手又烫嘴,顿时被松软脆感包围了。那时候的我们没有冰箱,买肉就买一顿的,萍儿炖的红烧肉,色泽红润,入口香甜却不腻,闭上眼睛细细咀嚼,口有余香,再配上我的笑脸馒头,堪比后山一绝。我不喜欢吃肥肉,就偷偷夹到她的碗里,她把自己不爱吃的粉条给我盛上,我们都把对方最不爱吃得东西咀嚼得津津有味,或许这就是一种心灵的互补,像时针和分针虽然一长一短,却不影响步调一致,相处融洽。我们的小家也成了年轻同事们经常光顾的解忧杂货店,每当我们谈到小屋里的旧时光,总是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语言到不了的地方,文字可以;灵魂到不了的地方,音乐可以。我在她的熏陶下,对音乐情有独钟,她在我的影响下,渐渐喜欢上了阅读,她被简爱的那种女性的自强不息的精神和由内而外散发的魅力深深打动,她说,自己也要活出精彩的人生。
晚饭后,我们柜子上的那个偌大的录音机便开始放着舒缓的音乐,我俩沉浸在安妮的忧伤中,幸福着苏芮的幸福,坚强着郑智化的坚强,淋着孟庭苇的小雨,梦着红楼的梦,每天栖居在诗意的生活里。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她每天早早起床,开始学习攻读法律专业,要知道一个初中生,能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令我备受感动,也更加钦佩她。遇到不懂的知识,她总是求助于我,我也是耐心地解读和引导,同时也给了我继续学习的机会和动力。就这样,她拿下了自考的法律专业的毕业证书。那个阶段我也进步了很多,掌握了许多法律方面的知识,我们互为彼此成长的动力,就像时针和分针,总是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不停地向前奔跑。
一天,我的隐形眼镜找不见了,我就给她打电话,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眼就发现那个透明的小白片趴在衣柜的镜子上狠命挣扎着,估计再等一会儿可能就掉下去了。她笑着说:“教授总是找不到眼镜,眼镜也是着急啊。”她的幽默把我逗乐了,笑声回荡在那个温馨的小屋里。围绕生活发生的奇闻轶事,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细腻,精致。
那几天单位很忙,工作进展的不顺利,我变得焦躁不安。再加上天气阴冷,晚上吃的饭有点油腻,我的肚子一晚上疼痛难忍,她给我拿了止疼药喝上,依然不管用。我开始不停地呕吐,全是黄绿的胆汁,她蹲在地上给我端着盆子,不停地拍着我的背部,呕吐物溅到她白色的衬衫上,她丝毫不在意。我的汗珠像豌豆一样大,顺着面颊掉下来。她用毛巾擦拭我的汗珠,看着我脸色苍白的样子吓坏了,急忙给我套上棉袄,背着我向医院走去。我们住的地方偏僻,巷子很深,雪天路滑,她几次差点摔倒,每一次我的心都在抽搐。同时,她的后背倏然变得宽阔、硬朗了许多,像一个女汉子,也让我温暖了许多。她背着我一路小跑着赶到医院,当医生询问病情的时候,她竟然紧张地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地央求医生赶快救救我。医生诊断说我是胆囊息肉、胆囊炎,建议马上手术。那时候父母还在乡下居住,交通不方便,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于是她帮我签了字。在我被推进手术室时,她举起双手在头顶给我比了个爱心,眼里脸上写得全是爱,我的心被温暖和感动融化了,顿时没那么紧张了。之后,她一直在等候室紧紧盯着屏幕上关于我的消息,不停地看着手上的时针和分针一秒一秒走过,仿佛触摸到我的心脏在跳动,时而缓慢、时而急速,她在等,用心在等。麻醉过后,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她憔悴的面容,黑眼圈像大熊猫,头发也是凌乱不堪。她握着我的手说快活地说:“手术很成功。”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我哽咽着说:“谢谢你……。生命诚可贵,友情价更高。我俩仿佛时针和分针,本是一对孪生姊妹。总是心心相惜,用爱守护彼此。
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赛事,记得我们参加农林牧知识竞赛活动,加班背诵五百道题,分工负责,我当然选择了疑难杂症的大题,她选择了随机应变的判断题,她考我,我考她,相视一笑,答案就在脸上。放开音乐,排练自由舞,对着镜子不厌其烦地找感觉,汗珠滑落打湿青衣,激情飞扬的那一刻,我们笑得比花儿都灿烂。当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抢答器总是不眷顾我们,胸有成竹的答案被吞咽下去,卡得喉咙生疼。我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淡然地把头转向我,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眸子里透着坚定的自信,猛然间让我变得镇定自若,重新找回自己的状态。那场竞赛赛出了我们的真实水平,与其说赢了他人,还不如说赢了自己。时针和分针总是不谋而合,奋起直追,我们战胜的何尝是一次考试,而是永不言败的自己。
这块表见证了我们的友谊,时针和分针彼此相伴,从未分离,我们的友谊也是浓淡相宜。
三
我们从稚嫩的青葱少女,渐渐步入婚姻的殿堂。
时间从来不语,却给出了所有的答案。表的时针和分针在马不停蹄地奔跑,又相互呼应,践行着各自的使命,构成了时间的完整画面。闺蜜有了自己的挚爱,他长得英俊潇洒,头发总是黝黑发亮,穿一身蓝色西服,皮鞋铮亮,特别干练,总是精气神十足。我忽然间感觉他把我的爱分享了,但心底却在默默祝福她,一生幸福。有一段时间,忽然我俩默默无声,屋子里少了欢乐的氛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她又不好开口。屋子里就像整天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幔,空气似乎凝滞了,呼吸也是不通畅。直到后来才听同事说,她听人说,我说她嫁的老公不好。我满脸的愕然,但也没去做任何的解释,其实,遇到问题越解释越平添烦恼,不如顺其自然。
一段时间里,我们友谊的表盘似乎停止不动了,时针和分针像搁浅的两条船,各自停泊在海滩旁,任由海风吹过,潮水冲刷,一动不动。指针偷停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不再交往,但误会还是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她结婚,没有通知我,我还是穿上最美的衣裙,默默参加了她的婚礼,送去了最真诚的祝福。当看到我出现在婚礼现场时,她先是一愣,之后露出羞涩的笑容,像之前一样,朝我点点头。我会意地也轻轻点头,从那一刻起,友谊的表盘开始重新运转。手表总会走起来的,像时间一样,不会停歇。
随着孩子长大,她的儿子和我的女儿进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又给了我们更多接触的机会,去交流如何教育孩子,让他们茁壮成长。俩孩子又一起上了初中,补课期间,我俩相约给孩子送饭,无论倾盆大雨,还是大雪纷飞,我们都恪守母亲的责任,感受孩子的辛苦。似乎男孩子淘气一点才更有出息,青春期的叛逆让她束手无措,但她又必须解决问题,经常向我讨锦囊妙计,风霜雨雪中我俩滔滔不绝,诉不尽的育儿话题。
我们除了探讨物质的生活,还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我俩一起去练瑜伽,每当进入瑜伽室,摊开瑜伽垫的刹那间,生活的压力和工作的烦恼被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我的腰很软,再加上我的那股子认真劲,我总是想要下腰到最低程度,她的悟性比我高,总会不厌其烦地教我如何慢慢做到适合自己的动作。每天三分钟的平板支撑,每当我坚持不下来的时候,看到她努力的样子,我的动力满满,仿佛她就是一束光,照亮我前行的路。从此,我也爱上了瑜伽,她当教练时,我还鼓励她开个瑜伽馆,我是第一个报名支持者。
四
时针和分针在争分夺秒,用彼此以诚相待的方式,告诉我们争取每一个当下。其实,我俩还迎来了一场商业合作呢。
好多合伙人因种种观点和性格不合,导致矛盾凸显,最后不欢而散,甚至走上了法庭。房地产业特别火的那几年,当她看到一个商机,与我商讨,合资买个大酒店下面的商铺,地理位置优越,人流量大,生意一定兴隆,无论出租还是出售,一定价格不菲。我欣然同意了。果然当时是很火,地段好,租金也高。装修的时候,我非常信任她,让我家先生和她一起去操办,那些工人一直以为他俩是一对夫妻,直到我的出现,才阻止了一场闹剧。她全权负责装修材质的价格和质量,到了结算时,她让我看账单,我一百个信任,我说你的就是我的,不用这么认真。直到现在,我们没有因房子的事情发生过丝毫的不愉快,靠的就是彼此最真诚的信任。
之前,同事和家人都劝我赶快卖了房子,合伙的事情不长久,担心我们产生矛盾,但我始终坚信,我们就是那个时针和分针,彼此理解,相互支撑。
一天,她忽然说要和我谈谈。外面下着大雨,我们就坐在车里,她注视着车窗外,许久沉默不语。窗外雨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
她终于对我说,她离婚了。说话的时候,她还是凝视着窗外,语气平静,仿佛小时候一样。
尽管她的个性一直就像一个男生般豪爽而沉稳,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和绝望,虽然我们有着不同的人生和婚姻,但我们的心是紧扣在一起的。她的眼圈已经红了,我侧身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我俩相拥而泣。我感觉天像塌了一样,那一刻心如刀绞,眼泪哗哗哗流着,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那孩子怎么办?”我接着问:“还能挽回吗?”她摇摇头,片刻后说:“他玩钱玩得全然不顾家了,竟然玩到了我妈的村子里,全村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并且深夜了还不回家。”
雨不停地下,我们在车里整整聊了一天,两颗心都滴着血,那种痛是刻骨铭心的。其实,痛苦分享出去,就减少了一半。
我发自肺腑地想为她做一点事情,过了几天,我专门约了男方洽谈了一次,其实也不止一次,我出自肺腑地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毕竟孩子已经读初中了,这样会影响他的一生。哪知道他竟然提出了许多棘手的问题,道出了她的种种不是,说她太强势,总是少了女人的温柔和包容。其实,一个家庭,总是锅碗瓢盆在一起,磕磕碰碰难免,再说只要互相能多一份理解和包容,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像争取自己的婚姻一样,费尽心思,但还是没能得到完美的答案。他俩就像少了支点的时针和分针,无法同处在一个轴上,再也没有了相互支撑,再也没有了你追我赶的热烈劲头,更没有重合在一起的可能,就这样定格在了那个点上,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