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与魂】【宁静】再谒孟良崮(散文)
孟良崮战役,是解放战争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战役之一。上初中的时候,从同学那里借得一本小说《红日》,一口气读完,感动得热血沸腾。那时,我觉得《红日》不是一部小说,而是一部了不起的战史。后来观看电影《南征北战》,一眼又看出,这也是关于孟良崮战役的作品。正因为如此,孟良崮三个字便在心中扎了根,心生向往,心心念之,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第一次拜谒孟良崮,算起来是五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十一国庆节的第二天。天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气,心情便有些压抑。纪念馆旁边的烈士墓群前,每一个镌刻着“无名烈士”的墓碑上都放着一支白色的菊花,共有2800多支。这些菊花在雨水的浸润下,已经失去了鲜活和挺拔,不过肃穆的意境还保留着,这是当地学生在国庆期间对这些英雄们的祭奠。
从纪念馆向北望去,便可看到屹立在孟良崮主峰上的孟良崮战役纪念碑。三块状如刺刀的灰色花岗石与枪托、红墙筑成的纪念碑,就像一把利剑,直指苍穹。非常遗憾,那天爬到国民党张灵甫指挥部旧址时,我的腿就扭伤了,不能再向前行进。望着近在咫尺的纪念碑,却不能近其身,英雄们的伟岸精神也就不能在雄伟的纪念碑前感受,不论怎么说这都是一种遗憾。
临别的时候,我对妻子说:“等下一次吧,下次一定爬到顶峰,站到纪念碑的下面!”心中虽然有此念头,但孟良崮离我家足足有500公里,虽不能说远在千里,但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这个下一次,不会成为一个计划,只能算是一个缘分了。
人生事异,世事无常。拜谒孟良崮之后的第二年,一场重病,将我送到了死亡的边缘,每一天都听着死神的脚步度过。在最绝望、最无奈的时候,孟良崮烈士墓群就会出现在脑子里,那里长眠着众多2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做得唯一一件事就是通过参加战争来终止战争,完成解放全中国的伟大任务。为此,这些年轻人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在死亡后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个人的名字虽然没有留下,但无数个没有留下姓名的烈士,便组成了一个雄壮的坟墓群体,一个为新生政权而战斗、而忘我、而不惜生命的群体,这便有了烈士陵园,有了我心中的震撼。
我的意识中,这些年轻的小伙子是在诠释生命的意义:生命本无意义,为后人做出了力所能及的好事,为后人开创新生活,生命就有了意义。
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也在诠释生死的意义:人的价值分为生存价值和死亡价值,两种价值具有相同的人生意义,在这些英雄那里,死亡的价值远远高于生存的价值,这何尝不是人生的意义!
死亡,其实是一种价值的体现。这种理解对我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我震撼孟良崮英烈们的生死观,从中吸取了战胜疾病、抗拒死亡的精神和勇气。加之先进的医学科学,冥冥之中的善恶因果报应,感动了死神,放弃了对我的追逐,让我重新走进了生活,虽然这重症夺走了我运动的能力,但终究没有夺取我对生活的向往和热爱,并且还施与我不断做一些有益于后人好事的能力和机遇。
缘分终于来了,今年的5月8日,我第二次来到孟良崮。而七十七年前的这个日子,正是孟良崮战役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也正是这些无名烈士们壮烈牺牲最多的时刻。这次来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向往。去往连云港本来是一天的路程,但在路过蒙阴时,我还是决定在蒙阴住一夜,以便再一次拜谒孟良崮。
1947年3月,蒋介石对山东和陕北解放区实施重点进攻,气势汹汹地扑向山东根据。陈毅司令员率华东野战军于5月上旬转至蒙阴、新泰、莱芜,拉开了孟良崮战役的帷幕。至5月16日下午,全歼敌人3.2万人,击毙国民党整编第74师师长张灵甫。孟良崮战役的胜利极大地鼓舞我军士气,就像东升的红日,看到了解放全中国的曙光。
今天天气格外的晴朗,以至于不单可以用阳光明媚来形容太阳的风采,而且还可以用阳光普照,春末夏初的光线究竟是柔和的,不论顺光还是逆光,影像的成像质量都很高,这就为“记忆”提供了绝好的条件。
这一天,正赶上当地约三四百名高中生到烈士陵园进献花圈。同学们穿着统一的校服,整齐地排列在粟裕的墓丘前,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无名烈士墓葬。我站在纪念馆的二层平台上,虔诚地倾听着老师的讲解,注视着学生们进献花圈的仪式,遥望着对面孟良崮顶峰上白色的纪念碑,心中竟然波涛汹涌。七十七年,历史的长河中虽然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人生的岁月里,这已经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这些高中生,和两侧墓葬中无名烈士们的年龄相仿,生活却截然不同,人生的幸福指数更是毫无可比之处。我在感慨人生,二十多岁就死去的,和二十多岁刚开始享受生活的不同时代的两群年轻人,在这一时间聚集到了一起,后一批给前一批鞠躬致敬,前一代心心念念传承的东西,后一代在千方百计地继承,赓续红色精神,其意义非凡。
再次来到孟良崮山麓,我下决心一定要实现上次来临别时的心愿,徒步爬上孟良崮的最顶峰,看看张灵甫人生谢幕的山洞,瞻仰直刺云天的纪念碑,那上边镌刻着陈毅的诗篇。
我实际上已经不具有攀登顶峰的能力,但我还是决计要攀登上去。同行的妻子和朋友为我捏着一把汗,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失去两个肺叶,化疗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退的状态下,能否登到顶峰,他们存有疑问,更重要的是他们担心我的身体。这是一种牵挂,更是一种爱护。我告诉他们,让我试试,我觉得我行!
《红日》的最后一章,有这样一段描写:“山头上的敌人还在绝望中作着最后的顽抗,他们用机枪、汤姆枪、卡宾枪、步枪、手枪、榴弹以及石块,向攀缘悬崖绝壁的勇士们慌乱地射击、投掷。勇士们像爬山虎一样,钉满了盘形的崮顶周围的崖壁,像炼钢炉里赤红的铁水一般,向上奔腾、冲击、翻滚……”
我站在孟良崮的山麓,脑子里复原着这段描写的情境,受伤的战士依然能够冲锋,我的病为什么不能战胜,为什么不能在这和平和谐的气氛中,从容不迫地攀登一次呢!勇士们战胜的是敌人,而我要战胜自己!
我终于攀登了上来。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似乎和那些冲锋陷阵的勇士们一样,又回到了激情澎湃的年青时代!站到了“孟良崮战疫纪念碑”的下面,我看到了镌刻在碑身上的胡耀邦题写的“孟良崮战疫纪念碑”,看到了粟裕题写的“英雄孟良崮”,也看到了陈毅的诗词:
“临沂蒙阴新泰,路转峰回石怪。
一遍好风景,七十二崮堪爱。
堪爱,堪爱,蒋军进攻必败。”
站立在孟良崮的顶峰,望着叠嶂群峦,我深深感到,人在高峰面前永远是渺小的。
2024.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