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四季的风(散文)
在我看来,上海的四季并不是那么分明,尤其是春天和秋天,不是冷得发抖,就是热得腻人。着装清爽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大多都被黄梅天所占去了,留下能让人感受的也只有四季一直吹着的风了。
大人的口中,吹风一直是一件糟糕的事情。“风大!当心感冒!多穿点衣服!”不少孩子都是从这掺杂着关爱的大人们的责备中度过换季的时间。春天的风轻抚细长的杨柳,秋天的风扫起满天的黄叶,可唯独在人身上更像是一剂止痛药:出完汗后的风惬意无比,吹完风后的感冒却让人难受。但当你夹着外套,看着柳条垂下绿色的长发随风飘舞,蒲公英的种子搭着自己的马车奔向远方的时候,再看看叶缝间洒落的阳光如同根根金线的时候,你突然发现,吹风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有时候,风像是时间的船,她会向着远方奔去,但在一切都要蒙上灰的时候,又慢慢地漂泊回来,不动声色地将灰尘抹去,埋在心中记忆慢慢涌现。
春天的风大多还携带着上一年寒冬的余音,让人哆嗦但也不至于刺骨,所以,熬过冬天的生命,都会让自己的孩子去赶这磨炼意志的第一场考试,随后带着独属于自己的气息走向远方。春风是所有生命的预告。
小时候经常捡地上的树枝玩。对我来说,心中无限的想象力就体现在这根根树枝上:它们是陪我征战四方的佩剑,是坚实稳固的绳子,让我爬上更高的树。但我大多会把它们插在泥土里,不浅也不深,一路上看到长相好的就一路插到底。我朴素地希望它们能长成一棵又一棵的大树。为此我还特意不在家里尿尿,专门留给它们。
估计是某次种树被奶奶看到了,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一包种子,拉着我到家后面那条小路上,不过倒不是种树,是种花。
“你每次就挖这么一个小坑,每个坑啊都隔开来一点,把种子撒进去,之后就每天过来浇浇水、除杂草就可以了,雨天就不用了。”奶奶边说边挖开一个坑,将种子丢进去埋好。
“那不用尿尿了吗?不会发育不良吗?”
“它也不稀罕你那点尿,周围又没有要和它抢营养的植物。”
虽说奶奶高龄,但每天很有活力。早上站在门口晒晒太阳,和下楼的几个爷叔聊聊家常,听他们唱上几段戏,看看打牌下棋,喂喂流浪猫;中午晚上回去炒几个菜,一天的生活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春天也这么过去了。
夏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我认为立夏并非真的夏天,听到蝉的鸣叫声才算是到了夏天。这会儿的杨柳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生长了,连柳叶长到水里之后还不满足,还要继续长,就是要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与风跳一支舞才可。夏天的风让人捉摸不透:有的时候几个小时一点风声都没有,有的时候又突然狂风肆虐,但比起换季时让人感冒的风,夏天的风才是真正的消暑。这个时候别人在春天撒下的种子早已长出了一个个花骨朵,可我撒下的一排种子没有一个是含苞欲放的状态,最好的也只是才露尖尖角。我很是着急,但奶奶却让我耐心等待,说是花没这么快开。我私底下叫上了朋友一起为它们“灌注营养”,希望它们快快长大。
夏天还有个显著的特点:昼长夜短。六点的蓝天白云下,时间似乎被拉长了,原本天黑就要回家的孩子还能继续奔跑,继续做着“树霸王”,看天看花、看水看鱼,拉着朋友到路尽头的柳树前下棋。以前小区对面是个部队,当时的铁栅栏有个缺口可以钻进去,我们就估摸着时间偷偷溜进去玩那些运动器材,留一人望风;有的时候也会把旱冰鞋,滑板车,自行车拿进去比赛。总之,除非父母亲自下来逮人,我们可以不断地找出新的玩意新的乐趣。在这些乐趣上,我对那些没有盛开的花的焦急也慢慢被冲淡了。
不过那个夏天还有一件事,奶奶摔了一跤,骨折进医院了。当时的我年纪还小但仍然很担心,因为奶奶和母亲的关系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有的时候奶奶会念叨着母亲的好,有的时候又一根筋数落母亲。不过还好,奶奶顺利出院,回到家里一个劲地夸自己的儿媳妇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孝顺。这个时候父亲又会莫名地受到批评,即使父亲什么事都没干。
秋天的风有些萧瑟,有些凄凉,卷起的都是树叶的残骸,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猎手玩弄着自己的猎物。这个季节的风会带刺,勾下每个翠绿的风景,把它们削得干干净净,只有在水面上散开的橙红色的夕阳是目击者。我想,这橙红的夕阳就是那些枯萎的树叶流的血所堆积起来的吧。
然而种下的花始终没有开,曾经与风共舞的柳叶也一段一段地变黄、枯萎,落到水中,再被风吹去远方,很远的地方。
秋天是忙碌的。毕竟每首民歌都传唱着秋收的美好与欢乐,一年下来人和植物所结下来的果实都在于此,载歌载舞欢庆秋收。而我们并不秋收,在秋天也总会被各种琐事所烦扰,时间仍然是被拉长的状态,可能萧瑟的景色更让人感觉时间的长久,恍然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秋天对于母亲来说是个好季节。她非常喜欢乡下自己种的瓜果蔬菜,常常在这个季节买很多回来堆在家里,总会有一部分烂掉坏掉。这个时候奶奶就开始念母亲的浪费了,又开始觉得这个儿媳妇怎么样的不行,怎么样的不行,把以前的旧账拿出来都清算一遍。母亲也会和奶奶争吵几句,但大多数时候会事后和我吐槽奶奶:“人老了,脑子就是不好使!”我只好在中间调解,让她俩重归于好。
冬天的到来很突然,就在某一天,甚至是某一个下午,没有任何征兆,裹挟着冷风,刺透着骨头,也刺透着心。
冬天的柳树已经是光秃秃的躯壳,但是她仍可以遮蔽底下的一些小生命,大风刮来第一时间撼动的是她而不是他们。而我似乎也对春天种下的种子死了心,唯一一颗有嫩芽的植物也已经被冻死,生命其实非常脆弱。
奶奶的身体状况急速下降,父母连日连夜地在医院里奔波,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念些什么祷告才能让不存在的上帝怜悯。每当这股汹涌的情绪冲上心头的时候,我只好去外面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冷静,眼泪随风落下。可是那未曾盛开的花又让我心里如刀割一般痛,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半张着嘴呼吸,最后也只吐出一口浊气,凝结成雾:我的心无法平静下来,路的尽头是未曾盛开的花。
我不知道这段记忆已经过去多久了,我甚至已经遗忘了那个冬天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直到前些日子母亲邀请我出去走走的时候,迎着春天的风,才逐渐想起这些尘封的回忆。
“家后面的风信子开了,以前你和奶奶种下的花总算是开了。”母亲说道。
但其实我和母亲都清楚,奶奶当时买来的种子并不是风信子。
我们也都清楚,乘着风的时间正在向我们慢慢飘过来,奶奶说得耐心等待盛开的花,总算是盛开了。
致敬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