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实力写手】焉耆大地的风(散文)
有人会问,为什么有很多人离开大城市的繁花,走过大地,穿过山脉,要来一个小小的村庄或县城住着。有人甚至会用奇怪的目光,看见满街满巷的空荡中,大风正用力地撕扯着任何有棱角的物件,包括一件挂在楼顶窗口的长裙。
只有一个人乐在其中地走来走去,还有一只肥胖的黑猫,他们努力在寻找什么。
来到这里,就是为求体验一种精神的超越,在一座偏远小县城的空间,绵长而细节的大风中,风扯掉了身上和心里的所有,让我感到一份快意的摆脱。
这就是焉耆的风!
两天在焉耆采访,每天在阳光出现前都会睡意全消,早早起来转转大街。行走在这里,最大的感受并不像人们说的晚上那么冷,中午那么热。每天都有一阵接一阵稍事休息就立即出来的小风,它们就像这里骄傲的主人,把每一棵不同的树和梢叶吹得哗哗乱响,笔直地发出一条条口哨的尖叫,让穿着一袭长裙的女孩子,在走动的风中,不论顺着还是逆着,都会从不同角度,露出饱满而白果般的小腿。
今天早晨,我还是起的很早,开门下楼时,突然冒出一件让我想不明白的事,在乌鲁木齐时,每个人的睡意为什么那多,而在这里,早早起床却从不犯困意,甚至浑身上下充满着活动的精神劲。
同去的伙伴们,仍旧在房间里呼呼睡着,毫不吝啬地发出粗壮有力的鼾声。
从宾馆里溜达出来,就我一个人出现,用笔直的姿态产,怪样地站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沿着人行道快步行走,享受着快乐里多巴胺的激增。人类有很多空间居住,可是人类却很多,繁花之处是拥挤,无人之处会腾出宽敞才有空间,不管有几个人,人与人之间的现实重量,无不产生出掠夺和挤压的感受。只有在人还没出现过的世界里,上下空间和身边空间才会变得广袤无沿,才没一种四面是墙是壁是热度的痛感,人才能笔直的行走。
此时的风,比昨晚上温柔很多,像一个忽然成熟懂事的中年人,与这样性格的任何事物相处,都会让人特别感觉到惬意无比,空荡并不是寂寞,也不是苍白,更不是孤独。这是一种来自塔克拉玛干沙漠边地的风,风的格式,风的格律,甚至风的骨头,都完整无碍地铺摊着。草木、树枝、旗帜和花朵,包括悬空的电线,都在风的统一协调下,或右或左摆成着自己喜爱的姿势。风在让我看它在哪里,让人享受它的统治,甚至让我放下笔直的身体,服从它的管辖,与大地上的万物摆成同样的姿态。
那只猫,居然动也不动地看着我,金黄色的眼珠子,在我扭头看它时,它也扭着小脑袋,用滚动的眼珠左右移动地关注着我。大概,它也和我一样,喜欢有一个自由的空间,有一个不被同类和人类打扰的世界。我和它对视的时候,它也和我对视,我们的对视里又隔着厚厚的风。因为一种共同的愿望,也因为一份彼此都懂得的目光,我走我的它看它的,谁也不影响谁的存在,这个世界有如此之大,为什么要用额外的关心,非要抚摸拥抱,走近它干扰对方的必要呢?
转角处,出现一个男人,这是一个戴着罐形帽的维吾尔人,笔挺的鼻梁,深凹的眼睑,黝黑的脸庞,用粗糙的右手,轻轻地拎着一条不大的蛇皮袋。他看到我走过来,就叫了一声阿达西,早晨好。我也停下步子,用温柔的口吻,向他问好:阿达西,亚克西!我们用维吾尔语彼此问候,这是小城的礼节,也是男人之间的彼此尊重!
他伸出长长的左胳膊,招我近前,然后放下左手,用两只手打开了蛇皮袋。哈哈,原来装着一只小猫。梨黄色的小猫,很听话地把小脑袋伸出袋口,就像藏在时光深处的一朵小小的花儿。
男人伸手把猫儿抱在怀里,然后放在地面上,猫一动不动站着,不失时机、很温柔的秀了一下硕长匀称的身体。伸展之际,风就冲了过来,把猫身上刚才还显杂乱的毛须,顺着一个方向瞬间理平,蓬松的毛须在轻轻起伏着,光滑而柔洁。这只小猫的眼球是黑色的,优雅地弓起了腰,极像一位满含风情的汉族小公主。
怪了,今天一大早起来,我老是和猫相逢,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我这个人真的太有猫缘吧。
这时,我才仔细地观察这个男人。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他居然还带着一顶厚厚的帽子,看样子是在冬天也能戴的那种帽子。短茬子胡须在他的下巴上长出了漆黑一片的硬茬子。刚摘帽子时,凌乱的头发,东压西辗地倒伏着,其中有一撮头发不服气地支楞着,像被人扎成的小辫子,迎着风桀骜不驯的样子,总在给人一种才和老婆打过架的滑稽感。这个男人倒是整体看很顺眼,有一种性格敦厚男人的感觉。我比较喜欢这类男人,意志坚定的胡须,被风抚平的头发,隐藏着性格的坚韧和对生活的某种目标。
尽管价格很便宜,猫也很懂事配合,还是没买他的小猫,因为我在出差,根本没有地方可养。我看到了他略带失望的目光,心中顿时流动着一份不该有的愧疚之情。顷刻间,又把我拉进该买、还是坚持不买的窘迫境地。
此时一阵风吹来,让我立即清醒起来。看来,风就是一位智慧的老人,它的世界时肯定藏着太多的故事。回来时,路上看风风景的小大猫早已走了,连卖猫的男人也不见了踪影。摆瓜果蔬菜的河南小贩来了,推着木架车买干果的维族小伙来了,载着满车上班上学人的公交车来了,农贸市场大铁门开锁推动时吱吱呀呀的来了,一个普通幸福的小城的白天再次来了……
小城开始醒来。居民楼的窗口里,传来哗拉拉洗菜洗锅的水声,夹杂着打火切菜的响声,还有孩子生气、大人发脾气、老人的劝说声。
风在溜达过后,理理身子,轻步穿过安静挺直的树木花朵,突然间,转身就走了。
在一座沙漠旁边的小城中央,我惶然般地思考着一个不该我去思考的问题:人有灵魂吗?
我知道,风中肯定有无数的灵魂在飘荡,否则,它怎么如此这般地善解人间风情?风中的灵魂,就在世界万物的身上飘动,就在风带来的响声里歌唱,就在花朵的枝蕊上舞蹈。虽然这种想法很可笑,也很可爱,并不符合主导思想的要求,可是人们为什么非要分个黑白,分个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
世界是多样的,根本不是完全对立的两个极端,中间根本有一片巨大的灰色地带。
有时,这个分辨区别的方法,非常适合中国人的思维逻辑,非好即坏,非黑即白。慢慢的,我开始不相信这两个极端就是全世界。我觉得,我自己的生活中,好与坏,善与恶,爱与恨,它们总是住在一间房子里,就像身体和灵魂,怎么能分开呢?
打开窗子,不拉帘布,天就会亮的早。人生是这样,心灵更如此。
当我获得这份想要的想法时,我已经笔直地站在焉耆的风中。这里的风确实显得与众不同,是平坦大地上才有的那种透明而有力的风!
二〇二四年六月六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