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根与魂】【东篱】走进湾湾川(散文)
一
我们从通化市出来时,感觉游兴未尽。同行的好友春来,便提议顺路去湾湾川村看看。他有个表姐在那里居住,他大概想顺道去探望。春来却突然这样问我。
“你读的书多,知不知道孙良这个人?”
孙良?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不由一怔。这个名字让我打开了很久远的记忆,他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却很少被人提及。沉吟片刻,我才回他的话。
“你说的是不是山神爷老把头孙良?”
“你真棒!就知道瞒不过你!”他竖起大拇哥来,“你一定不知道他的墓在哪里,不知道吧!他的墓就在湾湾川!”
这个确实没有想到。春来也不隐瞒,便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当年闯关东,上长白山,一定要走湾湾川,这里距离通化市不过五公里左右,却是通往长白山的南大门。
春来跟我说这些,当然是投其所好,那里虽然只是一个小村镇,却一定有感兴趣的看点。反正也不远,顺路去看看也无妨,我们便上路了。
此时是早上七点多钟,道路上也看不见什么车辆和行人,我不免有些思绪万千。
当年的闯关东,是多么浩荡的人口迁徙啊!那条出没于荒草间的土路呢?那些络绎于途的人群呢?日月迢递,沧海桑田,一个时代的隐去与另一个时代的兴起,如同一波波汹涌的潮水涌来。
乡村公路修建得很完善,铺上了水泥。路面还有残留的黑色塑料布,施工人员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就迫不及待地使用了。其迫切的心理是毋庸置疑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总是迫不及待的。
湾湾川村是吉林省通化市下辖的一个行政村,这里所实施的多种经营的种植政策,搞得还不错的。路边的田野里,没有常见的庄稼。我们的车经过一大片的百合花海,万般的妩媚,在随风摇摆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让人心情愉悦。
春来的表姐家在一面缓坡上,山坡不远便有一条青光粼粼的小河,站在坡上就可以看见河水的反光。这里是视线非常的好,远处的山峦连绵不断,所展现出的一马平川,平平整整,绿意葱茏,好像绿色的毡毯铺在那里似的,给人毛茸茸的感觉。有几只白色的羊在其间悠闲地吃草,不时传来几声呻唤,悠悠扬扬,随风飘来,显得那么的恬静。
我们的到来,惊动了狗吠,进村的人都逃不过它们的灵敏。院门打开,春来的姐姐和姐夫迎了出来,看见是我们,并没有显出异常的神情。听春来介绍,村里常常接待外来旅游观光的人,他们会提供自己的服务,随时可以炒菜做饭,甚至是留宿,他们的家便成为临时宾馆。在这一点上,还是让人觉得很新鲜,没想到,小小的村庄,旅游业还挺兴旺的。
春来的姐夫叫李大鹏,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和春来的姐姐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几十年。李大鹏的祖籍就是山东,他的太爷爷就是闯关东过来的,他们已经在这里繁衍好几代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吃惊。眼前这个面色黝黑,一脸皱纹的汉子,说起山东来,脸上还是难掩失望之情。走出来就回不去了,这里所居住的人,大部分都来自于山东,都是当年闯关东留下的后裔,他们大概一直都梦想着回到老家去呢。
二
从清朝顺治年间,山东人便开始往东北迁徙。在以后的三百多年来,山东移民遍布整个东北。这是一次人类历史上规模罕见的人口大迁徙,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北迁的人,冒着被惩罚的危险,进入关外。民国期间,山东每年入关的人数多达四十万,那时候,留在东北的山东人就多达七百多万。
人们背井离乡,冒险闯关,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灾荒。一道长城,因防范北方的劲敌而修筑,而今却成为人们北上的最大障碍。迁徙在当时的清朝政府是明令禁止的,因而被称作闯关东。闯过去,闯出一线生机,闯出一片天地。关东大地人烟稀少,满人随着清朝政府的建立,而进入了关里,让这片辽阔的土地荒草遍野。黑油油的土壤,攥上一把都恨不得往外冒油啊,这样的土地,播上一粒种子,就会长出绿油油的庄稼。对于饥荒中的人们来说,这个美丽的景象,就是梦里常梦到的啊!一条由山东通往东北的路,是一条追求温饱的路,李大鹏的太爷爷就是从这条路,来到东北,来到这里的。
问起太爷爷当年闯关东的情形,他歉意地摇摇头,那一幕太久远,远的不说,就连父母曾经的经历,他也说不清。
一阵锣鼓声传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春来的姐姐已经换好一身蓝色的绸裙,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绸扇,春光满面地跟我们摆摆手,轻盈地走出门去,加入到扭秧歌的队伍之中。
这是春来姐姐的日常工作,自从村里开辟了旅游项目,这里便每天都在迎接前来旅游观光的人们。花开了,亮丽的风景,便吸引来许多前来观光打卡的人。
农历的三月十六是山神爷老把头的生日,每到那个时候这里便有很隆重的庆祝仪式,并且,把山神爷老把头的事情做细做大,让更多的人,知道东北文化,也让这些东北文化弘扬光大。
这是一次活生生的造神活动,我听了这些,不禁心中充满了感慨。
三
四百多年前,有一个叫孙良的男人,为了救治身患重病的老娘,从山东的莱阳,只身来到长白山挖人参。路上遇到了同乡人张禄,他们一起结伴来到了长白山。不料张禄意外迷路,孙良在约定好的地点,怎么也等不来张禄,便返回山中去寻找,并由此死于山中。他在河边的一块岩石上,用鲜血写下了这样的一首打油诗。
“家住莱阳本姓孙,漂洋过海来挖参。路上丢了好兄弟,找不到兄弟好伤心。三天吃了个蝲蝲蛄,你说伤心不伤心?家中有人来找我,顺着古河往上寻。再有入山迷路者,我当作为引路神。”
孙良由此得名,被尊称为山神爷老把头。他是长白山远近闻名的保护神,不仅仅指引在山里迷路的人。他所写的血书,这里的大人小孩都会背,李大鹏念叨的时候,表情肃穆,我也不禁心中凛然。
孙良不仅是挖参人的鼻祖,也成为长白山森林里所有活计的始祖。我记得第一次上山作业时,就参拜祭奠过山神爷老把头。领头的把头手捻着香棍儿,嘴里念念有词。面前的一棵青松,裹住一块红布,贡品是一个猪头,外加一只大红公鸡。虽然场面简单,我却在那时候知道了孙良,知道了山里的许多规矩,也因此对茫茫林海产生了敬畏之心。
我们走上街头。锣鼓喧天,气氛热烈,吸引来许多人。一辆辆车停下来,车上的人慢慢地聚拢过来,有的人还兴致勃勃地加入到秧歌的队伍当中。
秧歌队的大妈们似乎都希望看到这一点,扭得更浪气了,把气氛的高潮烘托了起来。她们向前走去,引领着我们来到北山的山坡前。那里有一座不算高大的祠堂,里面所端坐的塑像,鹤发童颜,蓝色的长袍,黄色的褂子,红色的披风。五官呆板,形象简陋。参拜者似乎不管这些,有这么个塑像就算是有个确切的形象了。我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人们心中的感念与心灵的寄托。一群靠江湖义气和冒险精神闯关的人,因为关爱他人,珍视情义,他才由此被推崇到最高位置上,成为人人敬畏的神明。
我们的周围有多少尊,来自于人群之中的神呢?土地爷叫张福德,财神爷叫赵公明,太上老君叫李耳,玉皇大帝的名字叫张友仁,王母娘娘的名字叫杨回,这些神无一例外都来自于滚滚红尘之中的芸芸众生,是我们的祖先所选择的心灵信仰,慢慢地也就成为神明。闯关东者和他们的后人创造出自己的神,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历史,是因为这片土地从前的历史,已经无法去追溯。满人入关,大迁徙的出现,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这段历史便是最终的记录,将永远都铭刻在这块土地上。
长白山在《山海经》里,被称为“不咸山”,这座雄伟而绵延的山脉,给人更多的印象是白雪皑皑,冰天雪地。至于它的创世纪的神话,洪荒世界里的传说,已经湮没在岁月的深处了。我们三个人端着烟酒和一些果品,来到山坡的墓地,孙良墓就在这里。坟上装满了草,很普通也很随意,不是石碑上刻的名字,我还真的不相信会这么简朴。
歌舞总有停歇的时候,当人们各自散去,花花绿绿的衣装在山坡上走成了一条彩龙。我一直站在那里,面对着郁郁葱葱的山河,异样的宁静似乎在暗示着此时的心境。一切都在这绿色的覆盖里展现,是那么的深邃,又是那么的虚空,脑海里的想象也是那么的幽深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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