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九六○年七月里下旬的一天清晨，大海吃饱饭站起身，看着姐姐凤兰说：“我走了，这次出海大约要六七天时间才能回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也不是第一次出海。”
　　 凤兰闻听大海一番话，点着头对弟弟说：“大海，你要记住，姐姐会在夜里为你点亮一盏灯，照明你回家的路。姐再祝你一路平安，顺风顺水，早日还家。”
　　 “好了，姐姐，我知道，我走了。”凤兰看着只有16岁的弟弟大海远去的身影，她在心里默默为弟弟祈祷，愿他平平安安，早些归来。
　　 这是一座渔家的小山村，村里的人不多，只有二三十户。他们以海为生，男丁多数下海打鱼，女人们就在岸边织网晒着鱼虾，就这样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凤兰也不例外，爹娘早就下世，她和弟弟大海相依为命。每每大海出海打鱼，凤兰的心就会提到嗓子眼。大海安全走下渔船，她这个十八岁的姐姐才会安心，会有歌儿从她的嘴中传出。凤兰心事重重着，干着该干的活计，时间过得真快，太阳慢慢转到西边，夜幕就要被拉下。
　　 一户人家的灯早早就明在了窗前，这明亮的灯光是从凤兰家屋里射出。她早就对弟弟讲，要为弟弟点亮照明回家路上的这盏灯……
　　 日子过得真快，一天，两天，三天转眼就到，四天，五天，六天也要过去。这是第七天的早上，凤兰顾不得梳妆快步来到海滩，瞭望着渔船回来方向。这里早聚集了很多人在这里等盼着亲人们的归来，各个明知这个时辰渔船是回不来，但焦候的心还是提前来到这里。往日出海的鱼船不到下午三点就能靠岸，今天连一个船影儿也没有。水天一线的海岸，多少叹息不约而同地从各个嘴中发出。这长长的叹息正缭绕这方上空，即刻化变了祈祷直直上了云端。
　　 太阳在慢慢的往西转，海滩上的人们更加焦虑起来，人们还在张望，太阳慢慢往西沉去，此时就有一个声音在洞传，是海的呼啸。
　　 跟随着人们焦急的期待，太阳完全的落下山去。此时，涩涩的眼睛仍望向远方，望向那再也看不见亲人走回来的地方。太阳慢慢的转为西去，海滩上站满了焦盼等盼的身影，累酸累涩的眼睛就要被瞪出眼眶，那一滴滴眼泪和着血在流淌，顺着她们那哀伤的面颊滚下，咸咸地落到了唇边，马上流进嘴里，她们吞咽着，最后咬紧牙关，唇上泛起了血光，眼睛仍向着远方痴望。
　　 天完全着黑了下来，只听大海的波涛声，这阵阵排山倒海的巨浪更打破了等候亲人的梦，那只只无神的双眼最后在流血中喷出绝望。她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向村里走去走去……
　　 最后！在这方天空上传出那阵阵撕肝裂肺地哀嚎哀嚎！
　　 在这哀嚎声声中，天幕再度深垂深垂再深垂，海的浪涛似乎平息了许多许多……
　　
　　 二
　　 一户人家窗前的灯早就亮了起来，这亮光是从凤兰家窗中射出。灯光下，姐姐在给弟弟缝做着鞋，一边儿缝一边儿叨念大海的名字。
　　 “大海，姐姐又给你做了一双新鞋，等你出海回来，姐姐就让你把这双新鞋换上。”凤兰手中的线儿在长长的扯着，针儿在密密缝着。一针针一线线相连中，一双鞋慢慢做好。凤兰向着窗外看了几眼望了多时，月不在了中空，启明星早以亮在天空。柔柔的风，通过敞开的窗户慢慢朝着屋里涌进。
　　 天就要亮了，海涛声连连撞击着凤兰的心，一滴滴眼泪似珍珠般在滚。凤兰慢慢起身，走向门口，走向大门，门是虚掩着，她打开门朝着海滩走去。
　　 她站在沙滩上，眼睛向着每日弟弟回来方向瞭望，瞭望着。海风拥抱着她的全身，咸咸的却有一丝丝甜意在慢透，即刻就涌遍了她的全身。海鸥叫声要比往日更亲切，盘旋的更低更离近了她。脚下的沙滩是那样柔软，如调皮的大海就伏在她的肩头一样唤叫她，姐姐……
　　 这是第14天的上午，凤兰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走，刚到院门猛现一人站在院里朝着上屋在张望，惊得凤兰大呼：“大海，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沙滩上寻望了半天不见一艘船影，你你是怎么回……来的？啊！”跟同着凤兰急呼声中陡转，那个站在院中人顿转过身望向凤兰。
　　 “啊，怎么会是你，水生？”
　　 “我在城里听见了你的消息，不放心，急忙回家来看看你。”此时的凤兰再也不见了她往日对水生的羞涩，她穿过院门几步扑进水生怀里放声大哭，哭声伴着喃喃，她对心上人说：“大海……大海！已经14天了，不见他的踪影，船上的14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过。”
　　 “凤兰，你听我说，不要哭，你想啊他们的水性都好，不会有事的。备不住……他们会停留到在哪个海湾里，这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我不打鱼多年在舅舅店里帮忙，但这海上一些事我还是知道的，我的好凤兰你别急，我们再等等等等看。我们还有时间，这才十几天啊。你不要害怕，乡亲们已经出去在找在打听。你别急还有我，我这是请假回来的，下午我还得赶回去。等我安排好马上回来陪你，你在家好好的，等大海弟弟等我回来，我现在就去看看有谁还出海打鱼，再托他们寻找寻找大海，你一定不要着急。”
　　 海生说完，连屋没进，朝着村里走去。凤兰看着海生的背影，心里的酸楚升到了极点，终于止不住挂念弟弟的眼泪，急奔奔跑进屋里，扑到了床上大哭起来。她的声音是那样使人肝肠寸断，海风此时刮的没有原先那么大了，就连树上小鸟的叽喳也是渐渐远去，院内的花儿释放的香味更浓了。
　　 进了八月的夏是那样的明媚，把一切爱都投给了人们，也洒在凤兰的身上。
　　
　　 三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弟弟大海没一点音信如石沉大海。
　　 水生回来的次数更多了，他温柔着劝解着凤兰，他对凤兰说：“凤兰，你不要伤心，虽然大海不在你身边还有我。不该想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以前不敢跟你实话讲，你看三个月都已经过去了，弟弟大海是没什么希望了，你不要常常的忧虑在心中，这样会把你拖垮熬坏。要不这样可好？我早思虑好，我也跟咱舅舅说过，咱们走吧，离开这里，你不见了旧景，对弟的思念就会少些。我……不想你，也不愿意你这样忧愁着过日子。舅舅同意你也到他店里帮忙，再过些日子，咱们俩就把婚事办了，我好全心全意照顾你。”
　　 凤兰听到此，断然拒绝说：“不，我不会跟你进城，也不会和你结婚。我要是结婚自己去享清福，弟弟是为了我而出海，我怎么能这样做？就一走了知？”
　　 “你你，怎这死心眼？”
　　 “我不去。我也想好了，要不你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咱们俩的事就……就此结束。我不能撇下弟弟不管。弟弟临走时我跟他说好，让他放心出海打鱼，姐姐会永远为他点亮窗前这盏灯。这个婚我不能跟你结，你以后再不要上我这来了。”
　　 “你你你，好好好，我不跟你争，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情跟我谈这个，但我的话还是要对你说，有些事情要对你明讲。你看看，看看？已经三个多月过去，船上的人没有一人回来，对吗？你身在渔村长大，难道你，你不知道？也不懂？这里人们都不愿意说出自己真实想法？”
　　 “我懂，我的弟弟大海没死！这灯我要为他守候。”
　　 “你你，为什么这样固执？不愿提出一个死字，大海没有生还可能了！我劝你还是把心收回来，好好过你和我的日子，弟弟！大海我能不心疼不想他吗？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去思念他了。我的话听与不听全在你，我的心你是明白知道的，我！今世非你不娶。”
　　 水生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凤兰的心碎了，再也连不上。她看见自己心爱的水生就在自己的眼前一闪不见了。她奔了几步想喊喊不出声，手扶着门框向那个方向望去，眼泪像断线珍珠，喃喃说道：“水生对不起！对不起，和你结婚……我的心会散，再怎样等弟弟回家？我这颗心紧系着大海，是永远放不下，这二人痛苦不如我一人好些，对不起！水生！我对不起你……”
　　
　　 四
　　 凤兰家的衣柜渐渐丰满起来，一年四季的衣裳，凤兰已经给弟弟准备了十套还有十双新做的新鞋，它们被摆放的齐齐整整，分别各装在五个大包里，包袱被装的鼓鼓囊囊。凤兰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仍在给弟弟大海缝制着。她还在做，还在给弟弟做着四季的衣服。
　　 就这样，十年过去又五年，五年过去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当中，水生不知来过多少次，劝过多少回，凤兰铁一样的心肠拒绝了水生。最后，无论水生怎么说怎么讲，凤兰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好个水生，他没有辜负凤兰对他的真情，他就这样苦苦地等着陪伴，陪伴着凤兰慢慢等待慢慢渡过这春夏秋冬，等凤兰寻到弟弟回来那一天好跟自己完婚。
　　 这一天，水生又来到了凤兰家的院里，他四处打量凤兰这个早己不符合现代时宜的房舍，进屋就跟凤兰商量说：“凤兰，我已攒好了钱，你看你的家，咱们这个村谁家都建起了新瓦房，你还住着这20年前的房舍里，我心多少有不忍！”
　　 “水生，我觉得我住着很好，哪块漏雨你都帮我修补上，院墙坏了你又帮我修好。这我已经知足了，这样大海回家不会迷路。看看你的鬓角有些见白了，不要再等我了，寻一个好的把她娶进门你们好好过日子，这我也会安心。”水生什么也不说，紧跑几步把凤兰紧紧抱进怀里赌气说：“你这什么话，难道我这20年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你生是我们老李家的人，死……跟我同葬一穴，下次再不允许你说这话了。”
　　 凤兰紧紧抱住了水生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好个凄惨，凄惨声中有多少情愫在缠绕！有对不起水生这二十年的愧疚，还有思念大海的酸甜苦辣。随着泪水一起奔泻，全倾在水生的怀里。水生也是泪流满面的说：“好了好了，我再不逼你了，也是被你的真情所感动，好好等着我们的弟弟大海回来咱俩再完婚。一切我都听你的，听你的，只要你不伤心不悲伤，虽然你我没结婚，咱俩的心如结婚一样。”
　　 闻听到此凤兰悲伤的更悲了，“水生……水生！”
　　 “凤兰今生我……知足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等弟弟这颗金子般的心。对不起。”
　　 “你你……不要说了，这二十年难道我是个傻子不成？”
　　 “凤兰我的心永远拴在你这，你也别再逼我和别人结婚了？就今天说定，来咱们拉钩。”
　　 “水生！水生……我我修的什么福，拥有了你？”
　　 “别哭啦，看看，再哭你就不漂亮啦，你不怕我不喜欢你啦？”
　　 凤兰闻听此，一番温存心头起，娇羞着举起她那小拳头，照着水生的胸部慢慢轻雷，一下，两下，三下！多少爱倾诉这拳拳之中，慢慢融入水生的心，好温馨，好温馨。水生垂目看着怀中的凤兰依然是那样美丽，一个热热辣辣的吻，就吻在凤兰的眉心，最后疯狂般的印在她那好看如海棠花般儿的脸上，这里、那里，还有这边那边。
　　 凤兰冰冷的心被这纯纯真爱所化，她紧依在了水生的胸前，美丽的纤指轻抚着水生的唇边喃喃地说：“对不起，水生。大海是我的兄弟，我牺牲了我的青春等他回来我们这是姐弟情。而你却不然，你这样白白牺牲自己的青春，我心多有不忍，我这心好痛。我好幸福，今生拥有你，被你真情感动心都碎了！劝你你也不听，你就这样傻傻的等我等我！它有多不值，还是听我的吧，再找一个你们好好过日子把我忘了。”
　　 “说什么那？凤兰，我愿意，是我心甘情愿等你。”
　　 “不！我心会痛，那才叫生不如死。”
　　 “凤兰不要责怪自己，这是我情愿，跟你没关系。”
　　 “水生！这20年来，你全心全意陪我，我知足了。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当牛做马，来报答你对我的恩，对……”
　　 凤兰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热辣辣的吻盖住了她嘴，即而有喃喃声音在唤：“凤兰，凤兰，别说了，我懂你心，就像你懂我一样，从此以后咱们不谈这事好吗？咱们一心一意等着大海回来，回来啊？”
　　 凤兰顿感她的身体被紧紧拥抱，有一股股暖流通遍了她的全身，她好幸福，好幸福。但她的哭声不在那样凄凉，有甜甜丝丝缕缕在混进，紧接着一个发自肺腑的声音传来，“水生，水生！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我爱你，是注入魂魄中的爱，今生拥有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谢谢谢谢！谢谢。”
　　
　　 五
　　 凤兰的事迹轰动了这个小渔村，也轰动了所有下海打渔的人们。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对凤兰的敬意不断日益加深。
　　 又是五年过去了。凤兰手中的针线一刻也没有停歇，她坚信弟弟大海仍然活在人间，就不知漂落在那个地方……
　　 这是五月里的一天，凤兰的好姐妹莲花抱着孩子回娘家探亲，她又来看望凤兰。凤兰高兴着把她让进屋，莲花忙握住凤兰手哽咽着说：“凤兰妹，你的诚心真是感人，但大海兄弟要回来，他早就该回来了。这已经是25年了，人生能有几个25年？你看你！不可怜水生哥，你也应该可怜爱惜点自己吧？不要这傻傻痴痴等下去，凤兰今日我在你面前先声明，不是水生请我来劝你，是我实在看不下妹妹你这凄苦的过完自己一生，听姐姐一句劝，还是跟水生完婚吧，不要再苦苦等下去了，什么样的情，你对弟弟的爱已经还清了。这25年，这25年！”莲花她再也说不下去，抱着凤兰失声痛哭。凤兰赶紧把自己眼泪擦干，对自己好姐妹莲花说，“姐姐，我知道你的心，你不要再劝我了，我的心已定，弟弟不回来，我是不会结婚。再等等，弟弟一定会回来找我。”莲花勉强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二百元对凤兰说：“妹妹这是姐姐一点心意，你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