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高考是青春信仰(随笔)
一
如果问中国人有什么信仰的话,我们最大的信仰恐怕非高考莫属了,从两千多年前孔老夫子“学而优则仕”到后来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有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金榜题名,成为中国人心中亘古不变的神圣信仰。
自1977年恢复高考,40多年过去了,高考改变了无数中国人的命运,特别是改变了无数底层人的命运,高考成为中国人心中最坚定的信仰不是偶然的。
虽然物以稀为贵,随着持续不断的大学扩招,越来越普及化的大学教育,大学的含金量在不断下降,但大学文凭仍然是人生路上最基本甚至也是最必须的敲门砖和通行证。高考还是一个人的青春宣言,在六月的三天里,不可动摇。
民营企业可能好点,想成为国有企业员工、事业编、公务员,没有大学文凭,在招聘时,可能连报名资格也没有的。
其实,大型民企、外企,没有大学文凭,通常也是进不去的。一些紧俏的岗位,甚至要求最低985、211,有些岗位只招硕士,甚至只招博士。想进这些单位,想到这些岗位,没有大学文凭这个通行证,是门也没有的。
很多城市,对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落户分别给予不同程度的优惠政策和奖励标准。这种时候,文凭就是金钱。
一般情况下,硕士生的工资比本科生定得高,博士就更不用说了。一些单位专门将引进博士的数量作为对领导班子成员的考核指标,一些单位,博士的工资定得比普通员工高得多,甚至比中高层的工资都高,尽管刚来的博士还需要学习,基本上干不了多少事,更不可能独当一面,但工资就是比那些挑大梁的资深老员工甚至中高层高。
我们有根深蒂固的学历歧视,某个领导,即使能力很强,但只要没有上过大学,在人们眼里,就是大老粗,就是土包子。提拔任用时,学历更是重要参考因素,有时候,学历直接就是否决项。
确实,我们也实在找不到一个科学衡量人的能力和水平的方法,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把学历当门槛,一刀切,既省事,又摆得平,谁也没话说。
专业也有类似的功能,有些岗位的招聘,特别是专业性岗位,除了学历的要求,同样也有专业的限制,就像某高考志愿填报专家所说的,有些专业,除了继续读硕士读博士当教授外,几乎没有适合的岗位,因为它太缺乏专业性了。
很多企业,新入职的文科大学生的工资比工科和理科的低,道理也很简单,理科生能干的岗位,文科生是干不了的,相反,文科生能干的岗位,理科生通常情况下是可以凑合着干的。当然,像法律、财经、金融这样的专业可能另外,原因也是它们的专业性太强,专业外的人一般干不了。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讲了几千年的老话,放在今天仍然是适用的,不同行业的工资差距不啻是天壤之别。
二
有人说,高考最大的功能是筛选功能,这话是不错的。高学历、名校学历,本身代表了一种能力和素质,没有一定的智商,没有一定的素质,是拿不到高学历和名校学历的。学历,从某个程度上讲,体现了一个人的基本素质。
过去的科举考试其实就是选拔人才,翻开《唐诗三百首》,里面的作者几乎清一色都是进士出生,这个名单包括白居易、王维、杜牧、韩愈、崔颢、岑参、孟郊、元结、元缜、张九龄、王昌龄、韦应物、刘长卿、李商隐……这些耳熟能详的人物。
唐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46岁的孟郊第三次赴京科考,终于进士及第,放榜之日,喜不自胜的孟郊写下了下面这首咏唱千古的《登科后》,给后人留下了“春风得意”和“走马观花”两个成语——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是给青春最美的描写和平仄,至今还跳跃在人民的口中,成为激励学子的名句。
当然,落第的名人也有不少,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诗圣杜甫,以及高适、孟浩然。李白是个例外,他因为自己家庭的商人身份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李白曾经为此到处奔走希望能改变这一结果,但最终无果。
从这个名单可以看出,唐代的科举制度是非常发达的,应该说也是非常有效的,基本上把天下英才尽收网中,也难怪当年唐太宗看着鱼贯而入的士子们,不无得意地说:“天下英雄,皆入吾彀中!”
除了高学历、名校学历外,我们还有浓厚的状元情结,各地的中学及其附近地方几乎都有以状元命名的景观:状元桥,状元府,状元宴……不一而足。
确实,奥运会上,有几个人记得住亚军的名字呢?其实,亚军的实力和冠军又有多大的差距呢?差距其实并不大,很多时候,差的可能仅仅是运气。
世界杯足球赛,在比赛结束之前,没有几个人能猜得出冠军是谁,进入决赛和半决赛的队伍,实力都差不多,最后胜出的,往往是运气以及临场发挥都极佳的队伍。但是,冠军和亚军的待遇差距又何止千万?
不过,高考状元与榜眼的待遇差距倒没有这么大,但状元的轰动效用仍然是巨大的。某校如果出了一个状元,不管是省状元,还是市状元,学校的各种宣传机器一定会立马开足马力不余遗力地广而告之的。
古往今来,在历史上留下名气的状元其实并不多,唐代诗人白居易算是状元中的佼佼者,他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及《长恨歌》《琵琶行》,几乎妇孺皆知,其他的状元大多默默无闻,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状元的追捧。
古有状元崇拜,今有“清北”膜拜。各地知名的中学,除了标榜自己高考录取率以外,还要炫耀自己的985、211上线率,更要大书特书自己考上的清北人数。清北,俨然成了当今莘莘学子心中的图腾。
甘蔗没有两头甜。凡事都有两面性,名校也好,清北也好,别人对你高看一眼,既是光环,也是沉重的包袱。毕业后,找不到理想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长年在家摆烂啃老的985、211甚至清北生也大有人在,当年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全家的喜悦瞬间成为不堪回首。
三
人的一生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科举也好,高考也好,只能证明在科举或高考这件事上的成功,这个成功也只是代表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或起点,不能代表终点,甚至,也不能完全代表起点。
人的一生没有一劳永逸的事,一次考试不能说明一切问题,更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没有一考定终生的事。古今中外既不乏折戟沉沙的科场宠儿,也不乏一鸣惊人的落第秀才。
宋代词人柳永甚至因为落第成就了他婉约派词人魁首的地位。科举落第后,郁闷的柳永写了一首著名的《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表达自己落第后心中的愤懑和不平,也表达了对功名、仕宦的鄙视和不屑:“你们这些高官算什么,不过是一时的浮名,我虽是白衣,但自是白衣卿相。”
白衣是没有功名、官职的人,我柳永宁愿不要这些浮名!柳永的《鹤冲天》为落第的秀才们鸣了不平,宣泄了大家心中的怨气,被传颂一时,连皇帝都知道了。
当时当朝的是仁宗皇帝,仁宗很不高兴,并且耿耿于怀,以至于后来有人向仁宗推荐柳永的时候,仁宗就说:“得非填词柳三变乎?——且去填词,还要浮名做什么!”
和我们一般对皇帝的刻板印象不同,仁宗其实是一个爱惜人才的皇帝,当年著名的苏轼、苏辙两兄弟同时进士及第,仁宗就喜不自禁地对皇后说,我为儿孙选到了一个好宰相。
而柳永真是一个具有反抗精神的人,听说皇帝对他的奚落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填词时,直接签名写上“奉旨填词柳三变”。
杜甫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创作诗文最忌讳坦荡的命途,奸佞小人最希望好人犯错误。柳永的落第和叛逆断送了他的仕途,却成就了他在诗词上的成就和地位。
但是,失去仕途的柳永,生活上却陷入了穷困潦倒,甚至,去世后,连安葬费都没有着落,还是那些喜欢他的诗词的歌姬们凑钱安葬了他。
晚年时,柳永写了一首《少年游》,抒发了老年的悲哀,似乎也对年轻时不求仕途的轻狂行为进行了反思——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别人在去往长安的道路上车马竞逐,而我却迟迟而行。秋蝉在高高的衰枊上悲鸣,夕阳西沉,飞鸟归去,秋风吹面,四野低垂。
天上的一朵孤云也消散了,哪里是我的归宿呢?轻歌曼舞已生疏,浅斟低唱已无趣,酒徒同伴已凋丧,意兴索然已不似少年时。
怎么评价柳永呢?柳永的落第使大宋王朝少了一个平庸的官吏,柳永的叛逆却使中华诗歌史上多了一颗璀璨的明星。高考很重要,人生更重要。
高考是什么?我们总要给出一个答案。一代代,那么多学子,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要走上这个独木桥,过与不过,都要在桥上迈步,否则就不能算读书人,除非其间有的年代废除了科举和高考。没有人去逼着一个人非要走高考这条路,但人们的青春需要一次高考的证明和过滤,每一个有志的学子,无一例外地都有高考的人生经历,这种经历就是青春信仰。
如果没有高考,这个青春信仰的含金量应该说是降低了。
高考是信仰,人生没有高考,是一种遗憾和残缺。孩子们,追求信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