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W日

跑了两天，今天哪也不去，累了，歇歇。兄弟几个吃罢早茶就开始吹牛皮。

晓风说，瞎子，真看不出来，你小子也能成大款，当兵那会儿，你他妈的就是一条烂死蛇。记得吗？咱俩拼刺刀，我一个上午把你捅倒六回。你当时就坐地上哭了，记得吧？

杜瞎子喝口茶，吐口烟圈，慢悠悠地回说：有这么会儿事嘛？你小子做梦吧，我记得你分到班里第一天就尿床了，还是我帮你去晒的褥子。我比你多吃六年兵粮呢，你能捅过我？吹牛吧你！

切，不承认是吧，老张、凤鸣你们说说，有没有这码子事。晓风站起来关上阳台的门。阳台外面，昨天干吼的老两口，今天照旧吼他们的河北梆子。

我看他们俩较了真，就说：我是新兵，好像这些事都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来吧？

老张脸朝我说：人家都说刁无锡，你小子就是不及我们常州人，你怎么不知道，你那时不是跟杜瞎子伙用一挺轻机枪吗？你俩打靶打了个不及格，你不是还跟杜瞎子打架吗？操，你一砖头把杜瞎子脑袋都给砸破了，现在倒说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没老糊涂吧？我还比你大三岁呢。那会儿不是我给你说情，叫杜瞎子饶你，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墙撞的，你不吃处分才怪呢。

我一听，乐了：大张，这事儿有。我那时年纪小，他是正射手，我是副射手。打靶十发子弹，我打五枪，三个点射，二个单发，62环，是个良好。这家伙，一枪突突，打个光头，一发没中。我俩一平均，不及格，你说我能不急吗？我跟他搭档一年，他就没打上一发子弹。搭这么个大爷，真是倒八辈子霉。

杜瞎子听了不乐意了：我说小江，你小子就是个没良心的。你他妈分到咱班的时候，才十六岁，瘦得像是个猴。哪次野营拉练不都是我扛机枪，你背弹夹。我照顾你一年呢。还有遇到公差勤务都是我主动替你去，倒霉事都是我替你顶头，不然你能一年兵下来就当班长？美得你吧？

我说：瞎子，你这话说的不错。你是我大哥，你比我大十岁呢。你照顾我，我到现在都感激你。不过，你自己摸良心说说，你那挺机枪多重，我背一个基数的子弹多重？你当我傻啊？再说了，夜间射击，你打上过靶吗？哪次不是我往你靶上送两发。不然你入党呢，早就滚蛋轱辘孙了。

杜瞎子听了，半天没话。哥几个稀里哗啦的对着杜瞎子鼓掌。杜瞎子摇了摇脑袋，咧着大嘴笑了。

杜瞎子，其实一点都不瞎。年轻时，浓眉大眼的帅着呢。他就是张家口人，一米七六的个头，从小在半牧区长大，性子有点野，有些个狡猾。我当兵的时候，他就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油子了。人都说口外的风沙大，牧民们都长个细细一条缝的眯缝眼。可啥都有例外不是？杜瞎子就长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牛眼，那眼大的，像是一对电灯泡似的，牛眼一瞪，贼亮。

杜瞎子怎么得这么个绰号？那是他打不上靶。我来到部队上的时候，他那杜瞎子的绰号已经叫了好几年了。据我们连长黑老张说，有一次我们连队派了两个班跟着首长去草甸子上打黄羊，不知道哪个值星排长犯迷糊，把杜瞎子也派去了。别人用的是半自动步枪，一枪撂倒一只，杜瞎子用他那挺轻机枪突突了半天，愣是一只没打上，气得新来的副连长大骂：你小子眼瞎啊，怎么睁着眼乱打？这时候，通讯员出来解围：报告副连长，他眼睛是有点瞎，打靶从来都都打不到靶标上。从此，杜瞎子就出了名了。

要说杜瞎子从来都打不上靶，那是有些冤枉他。我当班长后，杜瞎子当副班长。他对我一向很照顾，整天嘴里喊着：班副、班副三大任务，吃饭、睡觉、整理内务。除了军事训练，他把所有的杂物都包了。关于射击的要领，我也毫无保留的跟他分享。一年下来，白天打靶，杜瞎子也能瞎猫撞上个死老鼠——给靶子戳上一、二个窟窿。可是夜间射击，他就彻底傻了。夜间射击是用去了罩壳的手电筒灯泡，模拟敌人的机枪眼，灯泡挂在机枪靶上，亮五秒、熄五秒。杜瞎子白天打靶都困难，夜里那是彻底完蛋。

有次打靶归来，刚从特务连调来的连长做射击讲评：你们四班真是拐子的屁股——邪门。班长一双老鼠眼，五发五中。副班长一双牛眼愣是什么都看不清，靶子上干干净净的没一个窟窿，难道你那双牛眼是用来喘气的。听到这里，杜瞎子有点脸上挂不住了，站起来说：报告连长，小眼聚神，大眼漏光，俺绰号杜瞎子，夜里看不清，有点夜盲症。杜瞎子说得一板正经，全连都笑翻了。

事后，连长关了他半天紧闭。

杜瞎子军事技术不过硬，这也不能全怪他。他是“文革”期间入伍的老兵，没在新兵连进行认真的军事训练，就跟着部队去“三支两军”了，等他“支左”归来，返回部队，碰上我们这些经过严格野战训练的新兵，他自然就相形见绌了。我跟晓风更是经过射击、爆破、战术三项队专业训练的，杜瞎子的军事技术跟我们比，就像是个门外汉。晓风说当年一连捅杜瞎子六个大跟头，那也不是吹的。我们两个谁都能捅得杜瞎子满地打滚。

不过杜瞎子能在我们分队混下去，自然也有他的优点。首先杜瞎子写一手好字，他说是放羊时，没事做在沙滩上用草棍炼出来的。所以连里出黑板报，杜瞎子就是抄写主力。杜瞎子还有个优点是勤快，作为老大哥，他每天起床号没吹就起床了，起来后，给全班每人打好洗脸水，就连牙膏都给挤好了。周末，也常常帮我们年轻的小兵洗衣服。苏州兵晓风才来是尿床，是杜瞎子帮他拆洗了褥子，又给缝上的。所以，我们评学雷锋积极分子，大家当然选他。

杜瞎子最得意的一招，是“支左”期间，勾搭上了一个“走资派”的闺女。他明里暗里，帮助“走资派少吃了不少苦头。这让他选了个潜力股。“文革”结束，老干部平反，这家人家挺知道感恩，杜瞎子由此成了“乘龙快婿”。

记得有个晚上，一个江西来的新兵不肯站岗，老嘎嘎的不起床，我一发火，给了他一巴掌。这个新兵蛋子告到营部，教导员直接喊了我去，要我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写检查，还要处分我。杜瞎子仗义的很，跑到营部对教导员说，班长没打人，是我打的。当兵站岗，理所应当。新兵就敢不站岗，这兵还怎么带？你处分我好了，老子明天开始也不站岗了。教导员倒是挺民主的，听了杜瞎子一番话，叫我们俩一人写了份检查就算完事。

那年“五一”节，杜瞎子想结婚了。熄灯号吹了，他说要跟我到高粱地里去谈谈心。我知道这小子肚里弯弯绕多，就说：瞎子，你是大哥，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就直说。杜瞎子立马就哭了。说：我那未婚妻说了，结婚可以，但我得先入党。咱这分队老规矩，想入党投弹看米数、战术看秒数，打靶看环数。前两项我还对付，这个打靶环数，我怎么办？又要打夜间靶了，杀了我，我也打不上啊。看着一向仗义匪气的老大哥，这副哭腔哭调的酸样，我心里实在也不好过，就说：你是不是想拉我下水作假。这个出了事，咱俩都是要受处分的。杜瞎子没说啥，拉起我回去了。

夜间射击，三发优秀，两发良好。我是分队的特等射手，自己靶上打过三发，剩下两发，戳在了杜瞎子的靶子上。十月一日国庆，杜瞎子跑北京结婚了，到年底，他复原回家了。据说是去了他老丈人管辖的一家钢铁公司。以后靠着倒卖钢材，发了。

老张对杜瞎子说：瞎子，当兵的时候，你他妈的最笨，射击不如凤鸣，刺杀不如晓风，单兵进攻战术，我能拉你半里路，你那个笨像就像是个癞蛤蟆。你怎么就发家了，当老板了？我们三个都还是个打工仔。我就是想不通，这世道是怎么了？

杜瞎子咧着个大嘴笑了：你们三个坏小子，是大脑简单，四肢发达。这世道怎么了？这世道好得很。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孔夫子说的没错。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懂吗？说这话时，杜瞎子一脸的得意。

晓风听的不乐意了：瞎子，你得意啥啊？你以为自己真有能耐啊，还他妈的不是靠你老丈人，靠你老婆的裤腰带？

这话把杜瞎子跟说急了：放屁！俺老丈人早就死翘了。俺媳妇现在还在机关里拿死工资呢。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你们南蛮子就是酸溜溜的。有本事，你也去扯扯老婆的裤腰带，要能扯出大团结出来，我倒也服气了。

看到杜瞎子的匪气上来了。我们几个都笑了。

我跟老张一起说：瞎子，说啥呢，我们是羡慕你呢。别听晓风胡扯，他是逗你玩呢。天不早了，说，明天咱到哪儿去玩？

杜瞎子看看晓风不说话，也一脸坏笑的看着他。那气就消了。

明天，我带你们去承德，避暑山庄，怎么样？

好！我们一起答应。不过外八庙也得转转。我对他说。

杜瞎子一看我们都听他的，又来了劲：明天上我的越野车，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你们跟着跑就是了。
午饭，我们又吃了个醉饱。等着一场好睡后，精神饱满的去承德。

这个傻子身上果然有故事。笔下栩栩如生。过瘾！

瞎子。不傻。

当兵的性格真豪爽！杜瞎子“眼瞎”心不辖。二哥的北行故事精彩纷呈！

错了，“心不瞎”哈

述而老哥，那个瞎子的祖籍就是你们烟台人。

嘿嘿，春光，老头们凑一起也都没什么好话，回忆当年也都好笑的很。

哈！凤鸣。你这狂放直率的战友是俺老乡啊？怪不得觉得面熟！他那个县（市）的？

哈哈，我就猜了，这姓杜的眼睛那么大，这白天的还能中他神经病的一两发，晚上就得吃零鸡蛋，没准是得了夜盲症吧？貌似还真是啊，真的假的，呵！

江老师您好厉害啊，百发百中的主！话说，阿拉挺欣赏你们这四位兵老头的，够豪气，哈！

这扯淡的帖子扯得有趣，简直是有趣极了，阿拉看得这个啊，当真是津津有味！貌似这杜瞎子还是个商业奇才啊，怪不得能发家！

哈哈哈，琉璃，笑话我们大兵粗野呢？俺在江南多年熏得的一点文气，到了北边山城就给沙尘刮跑了。忽然发现，野性藏在内心里。

 

 

报告江楼大哥，杜瞎子祖籍是芝罘的。他家以前是给人订马掌的，后来迁移到了坝上。

芝罘人啊？烟台坐地户出身。

钉马掌，这行当现在还有吗？我敢说，流年的小子姑娘大多没见过。

傻子不傻，都是直爽之人啊，兵营生活确实别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