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前年夏天，早上五点半，妻和我照例到河滨路锻炼。

早锻炼的人可真不少，大家或走或跑，或打拳或跳舞，热汗伴碧波流淌，轻风共柳枝舞蹈。或成群结队，或独自成行，总之是为了健康也为了这样的早晨，大家忙个不亦乐乎。

我正跳着绳，妻站一边帮我数着数，一边纠正我动作上的偏差。我虽然不太乐意被她批评，因为她跳起来动作也不太规范，再说咱这是早练，又不是比赛，差不多得了吧。

但不乐意归不乐意，还得听从意见，还得改。于是一边极力跳，一边听着数字向上长：“一百、一百零一……”

忽然，妻数数的声音停下了，我就着惯性跳了几下，也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妻。正要借机埋怨她几句，看妻的眼光却是向着河边。

我掉头去看，只见在河边大堤护栏处，垂柳与往日无异，散步的人们穿梭在垂柳之间。再仔细一看，终于顺着妻的眼光看到一幕：一位阿姨在艰难的走着，其实说走是不对的，应该叫慢慢挪动，她全身伏在河堤的水泥护栏上。全靠一双腿和一双手支撑着，慢慢朝前挪，速度慢得很。

她的一双手是僵硬的，几个手指费劲巴在水泥护栏上，颤抖着扶上扶栏，支撑住了，再换另一只手。两条腿也是僵直的，站在地面都无法站稳，还一直颤抖着，让人担心会无法支撑住好她瘦弱的身躯，会随时断掉或弯折下去。她用力地支撑住双腿，先是一条腿和一只手贴上护栏，换另一条腿和另一手一向前，然后将沉重的身体向前拉，然后支撑住，换腿，再向前挪……

在这位阿姨的前方，一位身穿蓝色背心，青色短裤的大叔一只手推着一辆轮椅，另一只手拿着把棕小帚，一下一下地打扫着水泥护栏。他把车子推几步就停下，一双眼盯在水泥护栏上，然后用棕小帚先扫正上方，然后是侧面和背面。他神情很是专注，就像那护栏是他的孩子一般，扫完还用嘴在上面吹上一吹。打扫过后，那护栏变得简直变得一尘不染了。

我和妻一直盯着这幅画面，直到很久，阿姨费尽力气般向前挪动，终于消失在柳枝深处。晨风微微吹拂着，河水缓缓而行。这幅画面总是闪在我的眼前，直到今天。我总在想人生在世不容易，历经风雨不说，生老病疼不说，哪一天伤了，残了，或是像这位阿姨一样了，是否能像阿姨一样坚持挪动呢。毕竟，像这种挪动是需要极大的力气和勇气的。

回头看妻时，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半天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被我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看了我一眼，说：“好温馨的画面啊！”我愣了一下之后，赶紧点了点头。

又锻炼了一会儿，我们一般汗，相伴着往回走。却再一次看见了大叔和阿姨。阿姨已经坐上了轮椅，被大叔推着慢慢前行。轮椅后面缝了个大口袋，棕小帚在袋口露了个小头。

走着走着，大叔招停了一辆的士。然后把轮椅推到的士门边，扶阿姨上车。阿姨行动困难，大爷又要扶阿姨又要管轮椅，一头的大汗，阿姨也一身的汗，那车门却偏要出难题阻拦他们，试了几下都没能顺利上车。

我和妻不约而同地赶上前帮忙，却无从下手。妻终于拉住车门，阿姨顺利地坐上了的士，她感激地望着我们，口中连声说着：“谢谢，谢谢……”

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我和妻都惭愧地连声说不客气。然后看着的士启动了，脱尘而去。

望着远去的车影,妻又是一阵沉默。走了一会，她突然望着我说:“假如有一天我也坐上了轮椅，你会推我吗？”

我嘿嘿一笑，说：“不知那时还有没有棕小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