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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角树人

皂角树人 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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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音】皂角树下是我家

2013-08-14 22:59:41
我出身在皂角树坪。

听老人们讲皂角树坪的院门口,有一颗高高的皂角树。那树足有四人合围那么粗,树干布满尖尖的皂角刺。緑色的树冠上挂满了饱饱的皂角,风摇角落,撒落一地。人过树冠下,总得小心翼翼,饱饱的皂角籽,会让你脚下开溜,摔你个四脚丫天。

我的记忆中没有皂角树。

只记得院门口,有一颗老高老大的枫香树。

站在阶阳上,看着母亲、姐姐们一圈一圈地推着那石磨,望着石磨里流出的洁白的豆浆,汇集一流,长长的流入木水桶。那颗大枫香树树冠合拍地一旋一旋的摇着;一只老鹰围着枫香树冠老打旋——那树冠中有老鹰的家。

大人们常念叨:一刮狂风,枫香树冠便摇到院门口。老鹰和她的幼鹰们凄厉地怪叫——老吓人的。

我的高祖大名黄永钦,据说是八品官员,生养五男两女。男子字辈康,取名樑、楠、模、楷、柱,都用木作旁;女取名寿锭、四锭,用金作旁。我稍有字识时,臆测为,期望男子能顶天立地或有所建树,女子则善家理财,相夫教子。

永钦祖手创皂角树坪院子的辉煌。

直到现在,常年醉酒成疯的常青大爷,都还满街叫喊:我们永钦祖说什么什么了!

院子是一个典型的四合天井院。正房的柱子全马桑木材。单就这马桑树做柱子,已属稀奇!现在的马桑树一长到人高,便弯腰斜向,传说被孙猴子踩弯,从此不直长。堂屋悬挂六尺见方的匾额,大书:三略家风,楷宋字体,阴刻鎏金,提拔为县府衙印。堂屋门前木柱上锭挂永钦高祖六十岁生日,县府衙赠送的硬木楹联:北海乐交天下士,东山训读古人书。楹联的提拔被贵州马老山一富家,用豆腐干拓片造假地契。其家被官府查抄,落个家破人亡。

阶阳上放置两口大石水缸,一口刻“太平缸”,一口刻“满乙缸”。常年两人用木制背桶背水,供院内八十多口人饮用。

这些都是从大人们骄傲的嘴角流露出来的。

只记得,我们的住房叫厢房。背靠笔架山,面朝黑穆岩,黑穆岩上有一小孩挪椅状图形,街上文人都说,那是关子捧印图。它似乎庇荫了我,成了生产队第一个恢复中、高考后考出来的“国家干部”。

唯一能佐证院子辉煌的也仅只有我家厨房那扇复杂而精美的条形木窗,也被会木工的父亲以透光为名,剔去了那花鸟玉草,只留下直斜斜的框框架架。

我快乐中夹杂苦难的童年,大多在院子这个舞台上演。

朦胧的记忆中,院子新建成了榨桐油的碾坊。麻布片蒙眼的大水牯牛不停地转呀转,我时常坐在那长长的木轴上,惬意地享受大水牯牛吐着粗气带来的快乐。看着长发幺爷光着脚一癫一癫地踩扎油饼,又一块一块的叠放进高高的榨油机,一提一压地摆弄铁杆,光滑的铁柱便噌噌地上升,金黄色的稻草与黑黑的铁圈间便溢出来赭黄的桐油来。我们小家伙很爱玩用高粱杆、水竹制的箭,射不了多远。赶牛碾桐籽的大光哥嘴一撇,你们那个算什么箭!咳着嗽,削一个带尖、约一指节的小竹筒,套在高粱杆梢,嗖的一声,远远地射了出去。

我们纷纷仿效,把那箭射得高高的、远远的。

隔层板壁,住着马姓一家,就父子两人。他们用两升巴山豆就换了我们两间木房,他们的堂屋两侧贴着《红灯记》、《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剧照。后来又从贵州接回已出姓(康华哥的原配)的张姓女子,才有点家的气味。马康华大哥的脸上布满出痘留下的麻子。于是,就有绰号:马麻子。

天性乐观的马麻哥上过抗美援朝战场。刚学会开枪,就拉上火线,一冲锋,就觉得腿一软,脚肚被流弹穿过。一下来,被评为残废退伍军人,回家务农。

一到冬天,院坝就把桐籽壳点燃,除了烘烤红薯、洋芋外,就是听马麻哥讲故事、猜谜语。那旺旺的桐壳火,香喷喷的烤红薯,天南海北的龙门阵,陪伴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

院坝既是生产队的粮仓,又是我们孩子的乐园。

收成好或不好,似乎都无关紧要。收成不好,包谷杆一定甘甜的多,我们就等着大人们扳包谷回来,抢过一捆一捆的包谷杆,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若收成好,扳回来的包谷堆积如山。大人们高高兴兴地剥包谷壳,我们就帮大人剥一会,就开始玩我们自己的游戏。

我们玩的游戏多了。有打老钱——用老鸦籽、桐籽粒做赌本,以手灵眼准定输赢,藏猫猫、作迷藏,“杀特务”。

我最喜欢藏猫,他们经常要费很多周折,最后才找到我。甚至,有时他们硬是找不着,我无奈只好自动现身。记得有一次,我别出心裁地爬到正房与厢房转角连接处的通风口上。那帮笨脑从我的脚下,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转,都无济于事。直把我逗笑了,才集体仰头看见。我得意地一溜地滑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尘。说——

怎么样,还是老子凶噻!

几个想“依样画瓢”。但就爬不上去!

有年的黄豆大丰收,院子粮仓凉放不下。大人们特地砍了许多杉木,密密麻麻地捆绑在木柱间。一时间,楼上楼下,黄豆禾把密密匝匝地挤满了粮仓。

我们有时猫着腰,有时匍匐前行,玩起“杀特务”的游戏。按惯例,我和手长脚长的侄子其祥为两队首领,各领一帮小喽啰,以手先触及对方头或躯干为准。我俩经常是把那些小家伙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进行决战。两方声色俱厉、嘶声竭力地呐喊助威,往往要弄很长时间,才决出胜负。两人搞得大汗淋漓,软做一滩烂泥。

那个畅快啊,就别提了!

这次,我又玩了个新花样——钻进那黄豆夹层中,张开两腿爬在上面。下面指使小喽啰前去诱敌。擒贼擒王,其祥最先上当,其他小喽啰来一个(手摸头)杀一个。

转眼间就结束战斗!

新一轮开始。那憨憨的双全学我样,在我刚才设伏的地方,依样画瓢。也许是我把捆扎杉木的蔑条压松了,双全一上去,还未等开战令下,扑轰一声,人、黄豆把、杉木一起垮下来。本来离地只有两尺来高,不应有事。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大人在剔丫枝时,不经意留下了尖尖的小木梢,把双全整得哭爹喊娘。他爹(春元哥,我们私下喊他踹盐棒)连忙背到医院上药。

好久好久才回来。

这帮娃都说,这回把双全做惨了!那小木梢把阴囊划了一条大口,缝了七、八针。差点绝了命根。

双全丫丫地瘸了个多月的路!

还有那些白白净净、高耸胸脯的重庆下乡女知青,老欺负我们,净争抢我们的篮球。被我用桐麻树皮抽打了乳房,哭爹叫娘地在我父亲面前告状:你狗日的地主儿,用皮带把我打惨了!

我躲进被窝里,听见父亲凄凄地说:我们哪里买得起皮带哟!

如今,快年近五旬,有了固定的岗位,稳定的收入。但心却莫名地虚空起来了!

我越来越留恋那幼年的皂角树坪,童年的老宅院。

理一理繁杂的思绪——那年月缺吃少穿,尚能苦中寻乐。

目下,又何尝不来个甜里寻蜜呢?

拣一块鸡血石,镌刻隶篆——皂角树人警醒自己:人生无常,苦乐兼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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