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立秋半个多月了，除了中午还有些暑气未消的感觉，一早一晚很凉爽了。一年四季又过去两季了，时间像插上了翅膀，真快呀。 眼看就要开学了。我越发珍惜这个暑假的尾巴，每天吃完早晨饭，给弟弟电话约老妈小区门口汇合。我灌一瓶子温水塞进背包，下楼从小房子推着轮椅，伴着轱辘蹭水泥地的骨碌碌的歌唱，到街边等老妈。 
       站在弟弟家小区门口朝里望，阳光铺满地，绕过楼拐角，老妈便披着一身阳光走来。她右手举着一把蒲扇遮住前额，脸便藏在暗影里，但我还是能判断出来，老人家的眼光在搜寻。看不到我的身影，就面无表情，看到我，她就咧开嘴笑。 老妈走路越发慢了，见着轮椅一步也不想走。我果断把轮椅交到她手里，让她自己推着走。她也不坚持，笑呵呵地接过轮椅就走。走不了三四百米就喊累，把轮椅一停绕到前边去就坐，跟小孩耍赖似的。我无可奈何地笑。我知道这一坐上去，不到目的地是不会下来了。 “卖菜咧，小白菜，一块钱一把，有买小白菜的吗？”一个苍老还算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怕挡住道路回望了一眼，一个老妇人推着铁皮独轮车，上部像簸箕形状那一种，里面码着十几把成捆的小白菜，每把有半斤重的样子。小白菜倒是捆扎得整整齐齐，寸把高，根部、叶子上都有新鲜的泥点子。 再看这个老女人，浑身上下脏兮兮，上身蓝色碎花长袖袄，下身一条黄不拉几的长裤，跟在油锅前炸了三年果子没下过水似的，有点油亮亮的感觉。头上是一顶看着挺时尚的夏凉宽边布帽，只是辨不出颜色，我仔细端详，底色应该是淡粉，一侧还缀着精致的小花。这款帽子真不适合她这年龄。 帽子遮着的是一张黑黝黝的冯巩脸，一双细长的小眼，满脸的褶子又深又密，像刀凿斧刻过。我想，如果一阵风卷着尘土吹过来，都能把她脸上的沟沟坎坎灌满，但不拿物件抠绝不会再溜出来。
      大姨，您多大年纪了?我一边问，一边猜测，小八十了吧? 我呀，今年七十七了。老女人说着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残缺不齐的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大长牙，说黄不黄，说黑不黑，也许她从生下来没有刷过牙吧。 哟，您体格真棒，您哪村的啊？我又问。 我呀，咸岗的。 我心里一惊，这是县城南的一个小村，离县城十多里地呢。在交通这么发达的时代，有几个人会徒步这么远的距离，况且她还在背离家的路上，她的白菜不知几时能卖完呢。快八十的人了，这么出来，家里人也放心? 大姨，出来这么远，您的孩子们不会同意您来卖菜吧?我再追问。 可不是嘛。我偷着来的，每天干点啥新鲜。老人这么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也是啊，不过您可别累着。自己慢着走啊。我叮嘱老女人。 唉，有啥法呢！老妇人说着话把我和老妈甩在了身后。她推着车，腰向前使劲佝偻着。 一阵酸楚涌上我心头。 大姨，您有微信吗？我推着轮椅追上去问。 我不会用手机。老女人又笑了，笑得那么苦，那么涩。 我冲老妇人摆摆手，老妇人推着车子快步走了，偶尔喊一声，卖小白菜咧，有吃小白菜的吗？ 
      老女人的身影消失，声音也消失了，我头脑里都是一把把的小白菜，绿莹莹，干净净。从那天起，我再出门，都要往口袋里塞几块零钱。 可是，我再也没遇见过那个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