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天空(十二)
有玫瑰,有百合
有玉兰有薰衣草的芬芳
我们坐守一群无亲无故身旁
而我们又是那样的有牵有挂
飞鸟衔来云霞
为我们开放灿烂的花
谁也拦不住泪水再流下
谁也抹不去欢笑又回来
我们呵护飞鸟的花园
同样爱惜自己的乐天
我们呀,我们
像飞鸟一样自由飞翔
阿非不喜欢诗句的风格,却从中读出淡淡忧伤,他告诉自己应该尊重这份淡淡的情绪。她说:明年八月,我十八岁,可以飞了!
阿非说:你翅膀呢?是不是天使下凡,不小心让树枝给折断了?
她说:你这书呆子,不懂,除了看书你没什么爱好!
阿非说:这你说对了,我只剩看书,其它爱好要么发配到南极,要么发配到北极。若要找回来,还得远渡重洋。这远渡过去就很艰难,能找回来固然好,找不回来就悲剧啦。
她感叹说:真是悲哀!悲哀至极!
阿非对“悲哀”二字不想作任何评价,因为卓小萱总爱挂嘴上,原本灰色的词汇变得与空气一样平凡,随时可听。她要求大诗人(阿非的诗,班上同学读来是一头雾水,但感觉很诗歌,故称其为大诗人)作点评,阿非故意说读不懂。她说,笨,笨笨。阿非把它递还给她,又补充说,读不懂。她立刻瞪大眼睛,似乎将阿非当棒棒糖,要一口吃掉。她没敢动口,却在阿非左手臂上狠狠掐了足足十秒钟。假如阿非在三秒钟内作出她想看到的疼痛反应,手臂不至于红一大块。
28.
十月,正值秋高气爽好时节,金桂未谢,菊花开着。梧桐茂盛,一些渴求自由的叶子纷纷逃离枝头,飞啊飞,飞到地面,再也飞不起来。窗外还是窗外,大概只有风不同以外。
星期五早上。课间,教室里很安静,不少疲惫的大脑抓紧分分秒秒,充电。吵闹在走廊或更远的操场。卓小萱问阿非:风筝好不好?
“风筝好,好风筝。不过,只看别人放,我没那本事。”
“你肯定行,把它往天上扔,完事。”
“你也太小瞧风筝了吧。人家也是有脾气的,能随便如你意?再说,放风筝一般在春天,眼下已十月,没见过谁还放风筝。真是半夜想起歌来唱!”
“没关系啊。没人抢地盘,多清静,多自由。”卓小萱很得意,似乎手上真有一风筝。
“你倒会想。”阿非说,猛然醒悟,“难道叫我陪你去放风筝?”
“不错,不错,书呆子变聪明了。”说完,呵呵不已。阿非摇头,彻底无语。女子最要命的招数不是拼命落泪,而是明知对方不乐意却还要死缠烂打,直到对方缴械投降而十分情愿的顺从其意。不过,这也得对方配合。
没风筝卖,他们亲手做。拿什么做风筝骨架呢?二人争半天,阿非让步,理由很简单,卓小萱争吵声的分贝远超过他。那只风筝是如何做成的,阿非已记不得,但他清楚记得,他们疯狂好半天也未能将它送上天。看来,天空并不那么自在自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由不得凡夫俗子们胡作非为。
下午,逃课。天气好,空气清新;蓝天空,白云浮动。
阿非拿风筝,卓小萱抱几包薯片,乐呵呵狂吃。她良心倒还好,问阿非要不要吃,阿非摇头,万一薯片吃完,她非要他大老远跑回城买,就惨了。阿非始终没吃,却还是在她低声央求下跑回城另买了几包。阿非本不想跑,却担心大白天跳出大虫一只,把她当薯片给吃掉,她惨自己更惨。她不幸钻进大虫肚子,而阿非有幸沦为杀人犯。然后她爸妈找上门,然后阿非在老师陪同下钻进公安局,再然后住进黑压压的铁皮屋,在政府无限关怀光芒之下孤独终老。最终,他和她又见上面,她依然年轻漂亮,而他已然成了糟老头。可想而知,阿非说认识卓小萱,她立刻哈哈大笑,笑完,拂袖而去,在云雾的掩护下不知所踪。
阿非跑回城买了薯片,轰足马力跑回西怨河畔,幸好,卓小萱还在,毫发未损。
风筝被折腾得够惨,它原本的面目已随风跑了,垂头丧气,像一只在一场争夺食物战斗中落败的狮子狗;风筝差不多壮烈了,他们却未能将它送上天,最大高度不过三米,最长持续飞行记录不过五秒。失败,好比日本关东军败在气势汹汹的苏联铁骑之下,败得一塌糊涂。那天,无风或风很大。反正对风筝的飞翔一点好处也没有。阿非说,这个季节不属于风筝。卓小萱说,也许吧。看来,两三个小时的努力随风而散了。他们坐草地上,看着伤痕累累的风筝,叹息不已。其实,二人谁也不会做风筝,阿非很怀疑那不是风筝一只,只是竹片、彩纸和糨糊的胡乱组合体,并且身躯过于肥大。卓小萱似乎也悟出些什么,同意,那确实不太像一只风筝。
“看来,我们有必要对风筝进行深入研究。”
“本想给它自由,它自己不珍惜,怨不得我们。”
“确实,它不够争气,我这腿啊,喝了酸汤似的。”
“不过,没关系。这么好的天,它不自由,我们自由。”
“自由啊。干吗非得今天自由呢?星期天下午来不更好么?不用背逃课的恶名。”
“灵感!懂吗?书呆子。”
“还灵感?你这是冲动。”
“不是冲动,是突发奇想。”卓小萱说完,得意的笑了,“要重视灵感,万一过一会儿它跑了,上哪找去?”
“好吧,灵感,重视,珍惜……”
早稻金黄一身,沉甸甸,仿佛一座秋天;晚稻呈上起伏的绿浪,似乎很怀恋仲夏之夜。
太阳就要下山,余晖苦苦留恋,洒在河面上,枯草上,卓小萱脸上,阿非手上……仿佛这一切镀上一层薄薄的银。有人说,世界是银子做的。那一刻,他们似乎变成银子,光芒闪耀。不久,他们将换上另一种色彩,晚霞的模样,同时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
“阿非,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办?要不要给人家说呢?”
“谈自己的爱,让人们说去!”
“如果有人喜欢上你呢?”
阿非大吃一惊:“啊?喜欢我?谁会喜欢我?我和月老关系不好。”
“说不定有人会看上你呢,尽管你模样不咋地,但毕竟还是个人,是吧?武大郎都能娶媳妇回家,你肯定没问题。放心,我看好你。”卓小萱拍一下阿非的肩膀。
“倒也是啊,我比武大郎,应该要可爱那么一点点。不过,算了,不要看好我为妙。”阿非望着远处的天空,对这个回答感到羞愧。
“哎哟哟,时大诗人,恐怕挑剔得很呢!十个林妹妹都拉不动你的心。”她似乎在说自己的话,让旁人听去,没有如往常一般盯望听者的面部表情。阿非不愿谈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比较危险的问题,早早将心思分为两半,一半送给对方,一半留给自己,做起事来会力不从心,搞不好大学会因此而成为泡影。不过,此项事业之所以有许许多多男男女女奋不顾身勇往直追,它的危险性恐怕是一重大原因。与其在沉闷的空气中煎熬度日,不如拨开层层迷雾在情爱海洋中劈波斩浪哭着笑着搞冒险。一旦成功,皆大欢喜。当他正在为搜索词汇然后组成一句话说给卓小萱听而发愁时,看到河对岸的山冒出一缕青烟。
“小萱,你看对面,好像在冒烟。”
卓小萱举目望去,没有,狠狠地说:冒你个头!赶紧回答问题,不然……她攥紧拳头,向阿非示威。
“这个问题,以后研究。现在我来研究研究风筝为何飞不起来。”说完,阿非站了起来,去捡瘫在一旁的风筝,左右琢磨,真搞研究似的。卓小萱猛抓一把薯片,全数送给嘴巴。“书呆子!”嘴里有东西,说话不好,薯片渣掉落。
此刻,一只灰白相间的狗摇着不长不短的尾巴跳出来,看样子企图与他们攀上一点点关系,更有可能是冲卓小萱手上的薯片而来。狗的突然出现将卓小萱吓一跳,她第一时间做出躲避姿势,而狗随即作出的楚楚可怜样唤起了她的同情心。卓小萱向它扔出一块薯片,它狠劲摇尾,神采奕奕,吃得够味。这种狗,外表看上去楚楚可怜,可那张皮裹着怎样的骨头,难以摸清。摇尾乞怜的招数,在阿非这不好使。他朝狗大吼一声,意思是叫它滚远点,还真奏效,它立马摇起尾巴,且站且退,受了不少委屈似的逃走。
河对岸的山真冒烟了,之前阿非看到的是火势的萌芽阶段,现在,火势升了档次,青烟根部冒出金黄火焰。火势从山腰往上蔓延,顺势顺风,仿佛在拼命追赶太阳;浓烟,滚滚升空。太阳,山那边去了,留给天空几朵火烧云。
“小萱,快看!着火了!”
“哇,真燃了!石头山也能燃?”卓小萱看到了,确实在着火。
“石头上长着灌木丛。”
“消防车莫非感冒了?”卓小萱流露惋惜。阿非说:快了快了,那毕竟是国家和人民的东西,若不管,那帮人不哭鼻子才怪。过了些时候,警报果然响起,似乎是有人觉得情形不妙打了119;或早报了上去,由于消防车或某些扑火工具已坏,修补好半天才缓缓出动。
“总算响了。我这心踏实不少。”
阿非说:是呀,难得的乐声。
“坏了,那山陡得很,消防车根本上不去。”
“对呀,有好多石头。不说车上不去,人上去都难。”
“山下是一片坟地和玉米林,没路啊,瞧,还有石碑呢,白花花的,耀眼。”
“这不完了么?国家和人民的血化浓烟与风私奔。”
“完了,完了。”
“烧了大半了,火舌已到山顶。”
“是呀,再不扑救,真完了。不好,警报哑巴了,听,没声。”
“哎呀,这也正常,那山值不来几个银钱。他们出动一次恐怕还捞不回本。”
“也是也是,反正又不是火烧原始林。”
“那区区小山,半山不山的,烧了就烧了,说不定明年更茂盛呢。”
“不对呀,假如民房着火就不得了啦!照这般速度,一快一慢,该快的不快,该慢的慢不了,还了得!”
“民房?就另当别论咯。”
“但愿。不过……”
想必,“隔岸观火”的人不只阿非和卓小萱,恐怕砖墙房的窗户被挤破好几扇呢。尤其教室的窗户,抗击打能力不甚好,难以承受众多学生疯狂拥挤。烧就烧吧,没人在乎,即便在乎,也爱莫能助。说不定有人对那纵火之人心存感激呢,见个面,认识“英雄”,签个名留个念:因为他或她带给了人们一场难得的“盛宴”。
后来,火累了,爬到山顶自灭;速度慢的在半山腰弄出些半死不活的青烟,在夜色的庇护下渐渐隐姓埋名。夜从大地升起,几枚孤星先于明月散发光芒。八点左右,他们离开西怨河,留下残败的风筝听风盼月。晚自习时间,既然逃课一下午,索性晚自习也免了。
这次逃课对阿非来说,相当失败,未做到不留一丝痕迹;班主任发现班会课上缺两名学生,就算不暴跳如雷,也会作出一系列反应,同时加深对阿非的不信任。自由固然好,代价或更高。对阿非而言,此事有三大缺憾:
1.他们未能将风筝送上天,它始终未成为真正的风筝,充其量是一个风筝替代物;
2.事后,卓小萱变样,这让阿非很不习惯,重新适应一个人或一样东西费时又费劲;
3.尽管班主任未大肆渲染二人不在教室这一铁定事实,但这一事实被同学们知了去,还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