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切都不存在了，自己嫁过人，玉蝴蝶也给他退了回去，可他还是来了，也只有他才这么唬，一个人就敢往土匪窝里闯……晶莹的泪已从她的眼里涌了出来，却让推门进屋的冯士虎看见了：
　　 凤子，你咋了？他关切的问。
　　 凤子摇摇头，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她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拿碗给他夹起菜来：虎子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吧……
　　 冯士虎没动筷子，从兜里把玉蝴蝶掏了出来，塞到她的手里：
　　 凤子，我早该来的，可一直有任务，就拖到现在。这两天我们部队就要走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我请假来看看你……
　　 凤子把玉蝴蝶给他推了回去：虎子哥，我已经嫁过人了，忘了我，再找个媳妇吧！
　　 我知道，秦子秦都跟我说了，这些年要不是于老四护着你，也许咱们今天就见不着面了！这不怨你，全是小鬼子给咱捣的乱，我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可你是个军官，就不怕别人笑你娶个寡妇？娶的还是个女胡子……
　　 我娶媳妇，关别人啥事？当然胡子你是不能当了，愿意当兵，就带着队伍跟我们走；不愿意去，就等我回来！
　　 冯士虎说着把玉蝴蝶给凤子戴上，凤子没再说啥，拿起坛子倒了两大碗酒，一碗递给冯士虎，另一碗自己一饮而进：虎子哥，我等着你。
　　 冯士虎也端着酒碗喝了起来，就这样，他们边喝边聊，讲着述八年来各自的经历，不知不觉得已到了黄昏。
　　 凤子，天晚了，我得回去了！
　　 冯士虎要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却被凤子紧紧搂住了，一股暖流顿时传遍了他的全身，他不敢乱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凤子，你这是干啥？
　　 凤子红了脸：虎子哥，我想给你怀个孩子，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冯士虎呆住了，理智让他不得不克制自己，凤子已经吃过太多的苦，不能坑了她。他轻轻甩开她的手：我会回来的，打完仗我们就结婚！等着我！
　　 可是我怕……凤子哭了起来，又搂住他的腰不肯松手，她明白，这一松手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冯士虎咬咬牙，终于说出那句无奈的话来：凤子，我们有纪律的，不许调戏妇女……
　　 他此话一出，凤子的手果然像触电一样马上松开了，她愣愣的看着他：你走吧，别让俺给调戏了，滚！
　　 听到她的喊声，屋门开了，好几颗脑袋都凑了进来，为首的是土炮：当家的，没事吧？
　　 我没事，送冯连长下山！
　　 凤子转过脸，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窘相，在冯士虎出门的刹那，他听到酒坛子落地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可是他不敢回头，他知道一回头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冯士虎下山了，走了很远还能隐约听到土炮的歌声：
　　 火红的高粱哟，热辣辣的酒，山梁上站着一个美妞妞，哥哥骑马从山下走，山上的妹子哟招了一招手，呀呼嘿！大块的吃肉，大碗的喝酒，五大三粗的汉子哟，记得那恩和仇，呀呼嘿！……
　　 （五）
　　 那天离开虹螺山以后，冯士虎就再没见过凤子，听说她解散了绺子，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1947年的夏天，冯士虎所在的部队遭到敌军疯狂堵截，师首长决定经过C河向南撤退。水流湍急的河面上，兄弟部队已经开始搭浮桥渡河，不时有运送着木板，铁丝的战士们从冯士虎身边经过，他们过桥后，只留下一个班负责拆掉河面上的浮桥，刚拆到一半，后面的敌人就追了上来，和冯士虎他们在桥头打起了狙击战。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起这场战斗的时候，秦子豪都会记忆犹新：那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一场战斗，他的好多战友都是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的。敌人用迫击炮一通狂轰烂炸，敌人用炮弹不是炸浮桥，而是想让守桥的人走开，谁知道竟碰上冯士虎这根硬骨头！他早就下了死令：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桥头。又一枚炮弹飞来，在他的身边炸开了，那个战神一样彪悍的男人在硝烟中倒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却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测，不禁问了起来：
　　 秦老，冯连长就是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吗？
　　 是的，不过事情没有到此结束……秦子豪继续讲了下去，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他身后的秦夫人也悄悄抹起了眼泪，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韩梅，那只玉蝴蝶就是她保存下来的……
　　 战士们把冯士虎抬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全是血，两条腿被炸折了，他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守住了吗？
　　 秦子豪点点头：守住了！浮桥已经拆完了，敌人过不去河了……
　　 秀才，你们快撤吧！别管我……
　　 秦子豪没理他，让两个战士抬着他就走，走了不远，就碰上了韩梅她们的救护队，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凤子也在，原来她下山后去找了韩梅，现在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卫生员了。远处的枪炮声提醒着他们这场战斗还在继续，后面的敌人越来越近了，一道难题摆在秦子豪面前：
　　 这次他们连的任务是边打边撤，把敌人引开，掩护主力部队渡河。抬着他走，肯定会耽误时间被敌人消灭而使整个计划前功尽弃，而放下他……绝对不行，不能让他落在敌人手里……
　　 担架上的冯士虎看得出秦子豪的犹豫，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不想成为大家的累赘！他低声喊着秦子豪：秀才，带人撤吧！给我留颗手榴弹，二十年后老子还是条汉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伤口上的血渗出了绷带，鲜红的血珠落到地上，溅起点点飞花。秦子豪陷入了艰难的抉择，凤子却很镇定，她将枪压满子弹，又从旁边的兵手里要了颗手榴弹别在腰上：
　　 你们先走吧，我来照顾虎子哥！
　　 看出大家迟疑，凤子像发疯的野兽一样喊了起来：你们想让他成为罪人吗？快走啊！
　　 秦子豪知道他们选择留下是为大家争取撤退的时间，而自己也必须履行一个军人的使命……他一挥手，所有的人都含着泪离开了，……韩梅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的时候，凤子摘下脖子上的玉蝴蝶交给她：妹子，留个念想吧……韩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噼哩啪啦往下掉，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秦子豪给拉走了……
　　 阵地上只剩下冯士虎和凤子了，对面的敌人在逼近，凤子把所有子弹都上膛，挨上边的敌人纷纷倒了下去，对面当官的发了怒，大喊着要抓活的，于是更多的敌人冲了上来。
　　 凤子突然觉得左臂一沉，她中弹了，血顺着衣服淌了下来，汇成一道红色的渠。所有的子弹都打完了，她下意识的掏出了手榴弹，此时的冯士虎还是清醒的，他知道凤子想干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她：凤子，把手榴弹给我！你也走吧……
　　 凤子没走，而是紧紧搂住他，伏在他耳边小声说：虎子哥，我哪也不去……
　　 冯士虎深情地望着凤子，用带血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而后慢慢闭上眼睛。凤子微笑着拉响了手榴弹……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眼里已全是泪水，本以为凤子会在历经磨难之后等到他的虎子哥，但想不到，他们把自己的生命与一腔热血都洒在了战场上，最终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