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赶快关窗！”小丫还在叫着。
　　 赵春生看着全身湿漉漉，身形略显凹凸的小丫忙碌着，半天没动。
　　 “爸爸，你怎么了？”小丫搀着踉跄的爸爸往床上去。
　　 挨着床，赵春生把小丫使劲一推，压了上去。
　　 “爸爸！爸爸，你醒醒，我是小丫！我是小丫！”小丫惊恐万分。
　　 “我不是你爸爸，我从来就不是你爸爸。养你这么大，要给别人的，不如先给我。”赵春生面目狰狞。
　　 弟弟冲上来，使劲扑打父亲。赵春生一甩胳膊，把儿子甩到了外间，拴上门。
　　 小丫仍旧大叫着爸爸，弟弟在门外拼命擂门。闪电似要把大地劈开，雷声地动山摇，淹没了一切声音……
　　 杜玉娥从娘家回来时，只看到小丫目光呆滞，衣衫不整。赵春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玉娥原谅他这一回，他不是人，喝醉了，误把小丫当玉娥了。看在这么多年夫妻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再说家丑不外，外人知道了，他赵春生没脸做人，小丫和玉娥一样没脸。杜玉娥像疯了一样撕扯着赵春生：“你这畜生，她还是个孩子啊！”赵春生使劲地抽着自己嘴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杜玉娥终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小丫对这一切都听不见，看不见，身体的疼痛早已麻木，她只感到无边的恐惧。外面太光亮了，她只想黑夜早点降临，让黑暗包裹了她，不让人看到自己。
　　 黑夜终于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让她感觉安全。她终于舒展开了四肢。瞬间，无边的寒冷又侵袭了她。好冷啊，真的好冷。黑暗中的寒冷是如此彻骨。要有盆火就好了，一盆大大的火。
　　 暗夜里，一个瘦削的小女孩抱着柴火，悄无声息地围着屋子摆了一圈。火起来了。真好，真暖和。小丫看着那盆大大的火，笑了……
　　 一个邻居起夜，及时救了赵春生一家，只是火熄灭后家已所剩无几。杜玉娥有心要瞒家丑也瞒不住了。警察从查火灾起因查出了这起强奸幼女案，轰动一时。
　　 赵春生被判十五年徒刑，杜玉娥再不能在这待了，带着小丫投奔城里的妹妹。
　　 16
　　 杜小娥是作为填房嫁给葛林的。嫁过去时，葛林有儿有女，没有一人正眼瞧她一眼。这么多年为了他们葛家起早摸黑，不曾添得自己的儿女。如今葛家的孩子大了，都飞了，大她十多岁的葛林虽说有些头脸，怎奈快到退休年龄了，只有下的份，再没有上的份。所以杜小娥说起姐姐及外甥女的苦楚，葛林一口答应。也算是对小娥这么多年付出的回报。
　　 没到葛家几天，杜玉娥也看出来了，村里人以为小娥有多风光，嫁了个城里当官的，回家时小车嘀嘀，大包小包，其实就是他们葛家的一个保姆。葛林有着绝对的权威。
　　 杜玉娥在房里跟小娥说着话。小丫的上学问题解决了，她心上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为了不让小娥犯难，她想带小丫搬出去住。听姐姐这么说，小娥难过地流下泪来。这个家她实在做不了主。
　　 第二天，杜小娥兴奋地说，葛林坚决不同意她们搬出去住，说是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天地，一年都难得回来几趟，家里这么多的空房子难道还没她们母女的一席之地。要搬出去，外人要笑话他葛林的。让她们母女俩安心住下，他会尽快帮玉娥找个事做。
　　 小娥兴奋地抓着姐姐的手，这么多年，虽说在外人看来自己很风光，却不曾为娘家人做过什么。如今姐姐求到自己门下，怎么着也该为姐姐安排好了，也显示自己的手段。两双绞在一起的手，一双粗糙，一双尚莹润，分不清谁是姐，谁是妹。乡野的风是杜玉娥最好的美容品。看着比自己显老的妹妹，杜玉娥深感妹妹的不易。既然妹夫同意了，且先住着。其实，她们母女那点积蓄也不敢另找地方。
　　 莊小丫很少开口。虽然谁也不提那事，可是她知道她们都在偷偷注意她。即使在学校，明知没人知道那事，可是别人一交头接耳，莊小丫就疑心别人在谈论自己。她越来越孤僻，防范着所有人。
　　 杜玉娥想着以后会好的，新的环境，新的同学，小丫会恢复的。在妹夫的周旋下，杜玉娥也有了一闲职，钱不多，却蛮像一个城里人。杜玉娥甚至有因祸得福的庆幸。她感激妹妹，更感激妹夫。
　　 那天，小丫因落了语文书，中途回家取书。开了锁，正要进房门，听得与母亲共住的屋内有异样的声音。好像是母亲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小丫听出了是姨父的声音。正要推门之际，忽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小丫浑身颤抖着，脚下却似生了根，好一会方才如梦初醒般，逃也似地离开了……
　　 小丫除了看书，再没别的嗜好，人家看电视，她眼都不抬一下。捧着书，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杜玉娥欣慰之余，担心小丫把身体搞垮了。反而劝她少看些书。姨妈姨夫却是大力夸赞，小丫将来一定能上大学。小丫对谁都只是淡淡的，没有接话。始终把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三名。
　　 十六岁的小丫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仅继承了母亲白皙的肌肤，窈窕的身姿也让她成为了路人眼里的一道风景。她已经考取了省重点高中，所有的学费什么的，姨夫说他都包了。小丫这么争气，是他们家族的荣耀。
　　 放假在家的小丫做着上新学堂的准备。以后她将要寄宿，离开这儿。莊小丫有些迫不及待。
　　 那天穿着母亲为她新买的裙子的小丫歪在自己卧室看着书，白皙的双腿搁在青翠的被子上闪着青春的光泽，忽然觉察出空气中有些异样，一转头看见姨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房中。大概站了好一会了，微微喘息着。小丫记起刚才母亲出去时忘了关门，赶紧坐了起来。浑身进入戒备状态。
　　 “小丫，看什么书呢？这么大热的天，也不出去走走？”葛林没话找话。
　　 “我妈呢？”小丫有些恐慌。
　　 “你妈出去买菜了？”
　　 小丫站起身就想出去。
　　 葛林一把拉住了：“小丫，怎么怕姨父吗？”
　　 小丫奋力想要挣脱。
　　 “别怕，来！”葛林胖乎乎的手如铁箍紧紧箍住了小丫。曾经的梦魇被再次激起。
　　 “放开我！放开我！”小丫叫得惊天动地。
　　 “别叫，别叫，家里没人，这独门独院的也不会有人听见。”葛林眼里冒着淫光，“你吃我的，住我的也该好好报答我一下。既然让你继父尝过了，也让姨父好好疼疼你。”
　　 “不！不！”小丫死命抵抗。台灯倒了，椅子翻了……在感觉葛林进入自己身体的一刹那，莊小丫忽然停止了挣扎。
　　 葛林正兴奋着，身下忽然没了动静，抬头一看，小丫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下一下。葛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下身立刻蔫了。撞鬼似的抓起衣服就跑。
　　 17
　　 小丫一直走啊，走啊，穿过城镇，穿过田野，一直走着。无思无虑，一直往前走着。手里紧握着一把带鞘的匕首。那是她跟一个推销刀具的人买的，没问价，只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人。而后一直紧握着，一直走着。直到在那座庙里醒来，手里依然紧握着那把匕首。
　　 在庙里住了半个月，那是她这几年来最放松的半个月，没有戒备，没有防备，也没有思想，在那间衰落的庙宇中，如同儿时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山林的轻吟，像母亲哼的催眠曲，鸟儿的啾啾，是儿时同伴的招呼声。即使是早出晚归的老师傅也如渐渐隐入山林的夕阳，映得万物一片祥和。
　　 白天小丫在山林中到处行走，夜晚回到庙宇，睡觉时甚至不记得插门，整片山林都是祥和宁静的，没有危机，没有打扰，欣然进食，安然入睡。那段日子的宁静是她之前以及之后都不曾有过的。
　　 莊小丫大学毕业后曾经再次来过，只是屋在人空，不知道老师傅是云游去了还是去了极乐？默默站立了片刻。往事不曾如烟，但是自己毕竟活着，而且一定会活得很好。夕阳西下时，莊小丫一步步顺着当初下山的路，回忆起当初一步步下山那种悲凉。生之不畏，死又何惧。
　　 就是抱着那种心情，她又出现在母亲面前。真的如老师傅所说，快天翻地覆了。但也仅限于自己的母亲。
　　 杜玉娥快疯了。报了警，半个多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可就这一个女儿。看到小丫出现，喜极而泣，激动得语无伦次。小丫也哭了。可是看到葛林躲闪的目光，她又冷冷地收回了眼泪。看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丫没有说自己这半个多月去了哪儿，也没有提发生的事。她只有两个要求：搬离这儿，再就是，她想学跆拳道。杜玉娥头一回听说“跆拳道”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一打听，那咋舌的价钱岂是她们负担得起的。正要拒绝，葛林站出来，所有费用都有他包了，即使搬家找房子的费用也由他出。杜玉娥感恩戴德得就差亲他的脚了，杜小娥同样感动丈夫对自己亲人的大方。唯有小丫冷冷的，月娥让她谢谢姨父，小丫转身走了。月娥直说孩子不懂事。葛林尴尬地笑笑。
　　 上了高中，除了拼命地学习，就是拼命地学跆拳道。人家一年才能达到的程度，莊小丫只用了半年时间。然而面对她超过常人的进展，教练却只是摇头。这女孩子煞气太重，不是习武的好苗子。高中三年下来，莊小丫早已是红黑带的高手，却一直与黑带无缘，她的煞气太重，是阻碍她进一步修为的重要因素。教练一直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何来如此重的煞气。曾经在一次对练的过程中，伤了一个男学员，为此受了重罚，却并不见收敛。
　　 莊小丫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她挑了个异地的学校，远远地离开此地。离开之前，她了断了几件事。不再要葛林的支助，从此后不再认识此人。也不再允许母亲丢人现眼。从此后，她莊小丫不再靠任何人。她自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好好地活。
　　 她带着母亲来到新的环境。杜玉娥用平日的积蓄摆了个小水果摊。小丫则做家教、商场导购、派发传单，做所有找得到的不影响学习的工作。再就是奖学金，每个学期的奖学金也是不错的收入，用以支付自己的学费，生活费等。听说售楼小姐挣钱，她又去当售楼小姐，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她生命中的“贵人”——沈放。
　　 沈放身后有着强大的家族，按理这样的富二代莊小丫不屑看一眼。然而沈放却没有一般富二代的陋习，与沈放呆一块如同儿时与同伴一块，没有性别，没有成人间的猜忌。沈放有时确实幼稚得不似他的年龄。就这样一个有钱，一个有才，两个本来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成了最佳拍档，开辟了沈氏家族新的地盘。
　　 有了钱以后，冒险成了莊小丫的最大爱好，跟驴友上山，出海。最喜欢的还是独自一人驾着车，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行走。专走人烟稀少的地方。看过近似原始村落的贫苦山村，资助过失学儿童，也救助过孤寡老人，就是没有跟任何异性有过交集，直到遇到周子健。
　　 沙漠偶遇，之后从未设想过会与这个男人有何瓜葛，命运终于眷顾了她了，在遗忘了她这么多年之后。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爱的能力。子健让她明白了自己是多么富有，不仅拥有母亲的爱，还拥有朋友的爱。如果不是赵春生的出现，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而命运总是这样的捉弄人，赵春生出现了。
　　 ……
　　 18
　　 莊小丫终于说完了。东方已现了鱼肚白。
　　 周子健一直没有说话。莊小丫也一直没有看他。
　　 “天亮了，灰姑娘已经脱下了她的五彩霞衣。我也该去了。我不能让母亲替我背这杀人之罪。虽然我也不清楚怎么杀了他，但人毕竟是我杀的。或许我潜意识里一直想杀了他，我知道自己一直有点不对劲，我也看过心理医生，可是效果不明显。昨天这一天是我短短的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我是你的新娘。”
　　 莊小丫深情地看着周子健。
　　 “我是你最美的新娘。我用尽我一生的情感过完我这最后一天。没有负担，没有阴影，似乎从某个黑暗的魔窟中解脱出来了。我真的很开心。谢你给了我完美的一天。此后不管前面是地狱还是深渊，我此生无憾了。”
　　 莊小丫不由地抽泣起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到处行走，不知道是要逃避什么，还是寻找什么。很多次感觉死神就在我身边，我很高兴。我从不觉得死是可怕的事情。既然活着都不怕，死又有何可怕的。我并不留恋生命。我从不觉得活着有多美好。我只想包裹在黑暗中，唯有死亡般的黑暗才让我感觉安全。可是现在我好想活。我想跟你同在阳光下，看花开花落。我想为你生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周子健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太震惊了。他一直知道小丫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只是不知道是如此沉重的一个故事。作为一个理性的人，他知道小丫是无辜的，是个受害者，而作为一个丈夫，他还是有些难以承受，这太意外了——他的新娘在新婚前夜杀了人。
　　 “前年，葛林去世了，得癌症去世的。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无比快意，报应始终存在。他要见我，我去了，想去看看他垂死挣扎的丑态。他支开了所有人，直直地看着我。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跟他对视。那只是一个垂死的老人。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异常吃力‘小丫……我对不起你……我时日无多，我只想在我最后时刻跟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小丫……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的余生还能是阳光的。这辈子我做了很多错事，唯有这件事让我时时悔恨……对不起！’他深吐了一口气，似乎卸下了一个包袱。我确实看到了他眼里深深的悔意，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回来后我第一次审视自己走过的路，这么多年，我一直把自己深深包裹起来，即不走出去也不让人进来，我觉得自己肮脏，也觉得别人肮脏，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肮脏的。如果说那曾经是一个毒瘤的话，是我让它化脓腐烂了。我没有积极地铲除它，反而任由毒瘤越来越大，几乎把我吞噬了。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反省自己。”
　　 莊小丫看着远处的不知什么时候地方，陷进思绪中，“有次听一个同事说她们家附近的一个小孩被自己家的狗咬了，以为没事，没有去打狂犬疫苗，一个月后得狂犬病死了。那一次，我忽然惊醒，我就像那个孩子，被狗咬了，没有打疫苗，病毒在我身体里潜伏多年，如今是否是狂犬病发作时期？我很恐慌，很想跟人说说，说说小时候的事，说说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可是岁月把它埋得太深太深，我找不到启封的契机。”
　　 小丫收回目光，再次深情地看着子健，“然后就认识了你，你让我觉得那根本不算什么，你让我明白自己不肮脏，我想就让它埋葬在岁月里吧，永远不要启封了。你让我第一次那么渴望活，美好地活。”
　　 看着小丫深情的目光，周子健忽然清醒过来。这是他深爱也是深爱自己的女人，别的还重要吗？自己何尝没有不能示人的黑暗。
　　 “小丫。”周子健深情地捧起小丫的脸。“这不是你的最后一天，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将要厮守。相信我，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周子健想起沈放及凯越隐约提起小丫的那两次事故，每次似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小丫，这恐怕就是突破口。
　　 “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我们还要去看‘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你说还要去草原上纵马奔驰一回，我都陪着你。我用一生陪着你。”周子健目光坚定。
　　 “子健！”莊小丫扑进周子健怀里。
　　 “我的小猫，噩梦过去了，以后有我呢。”周子健轻轻安抚着。
　　 天光已经大亮，街上开始喧闹起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龙城公安局门口，一对紧握着手的情侣看了看庄严的国徽，互相对视一下，眼神中有鼓励，有安慰，千言万语，却只是握着的手更紧了些。相偎着跨进了公安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