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高松凌并不满足于青杏。青杏的秀丽和坚韧虽然让高松凌心动,但兰香的妩媚和泼悍更让高松凌心醉,更难以忘怀。他也就乐此不惫地奔波于两个女人之间了。
在最初的缠绵和温馨之后,在漫长的寒冷的亦或是炎热的夜里,青杏常常一个人躺在炕上,望着白蒙蒙的窗纸发呆。这不免使她感到凄惶和不满。
我该有个娃。青杏想。可每当她急切地有这种欲望的时候,高松凌却总是数日不归。
青杏常常暗自叹息。这是命。
青杏知道高松凌的心不在她这里,那些风言风语让她在叹息命运乖戾之余,暗暗祷告高松凌能回头。但高松凌却只能让她在期待中渐渐地失望。渐渐的有人上门来讨债,来牵走一两只羊。这使高松凌的父亲大呼孽子,却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家门不幸。终于有一天青杏对高松凌表示了她的不满,这又使她第一次饱尝了一个男人的拳脚之后,感受了男人的满嘴酒气和亢奋。那时候,她任由高松凌在她的身上疯狂,她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满足。虽然这种满足在她被娶进门之后不久就品尝到了,但这次不同。她在忍受着伤痛的同时心里的快慰渐渐涌起,这让她周身都有一种酥酥地感觉,她极力地迎合高松凌。当高松凌瘫睡到一边时,她冲着高松凌怪怪地笑了。事后青杏曾无数次的忆起这一天,她似乎隐隐感到了自己究竟需要什么,这又使她不安和迷惑。
高松凌是在麦黄季节的一个阴沉的午后被掳走的。那天有五六十人慌乱地跑过庄子,说是土匪反了。青杏麻利地收起家里的东西之后,躲进了菜窖。她不想跑,再说这样的事在这里太多了,你又能跑到那里。这是一个漫长的无声的世界,在焦躁和不安中,青杏渐渐迷糊。她好象还做了个梦,梦到了她和高松凌的缠绵。这使她轻轻地哼了一声,隐隐有了些快感。她似乎听到耳边有嘈杂的声音,又好像是高松凌的呼吸,她扭动了一下,一惊,她醒了。手放在两腿间,被紧紧地夹着,心砰砰地跳,脸也烧烧的。外面的人喊马嘶使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紧张又使她全神贯注地暂时地忘了刚才的梦境。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趋于平静。青杏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那像小鹿一样撞着的感觉,像高松凌在轻轻地拱着她的胸。她笑了。
公爹和高松凌早已不见了踪影,有人看到了她公爹和高松凌被土匪掳去,又过几天,她听说那天有四五十人被杀,但她知道,那些被杀的人里没有高松凌。
她公爹却再也没有回来。
四、
三爷醒来是在四天以后。由于失血过多,很虚弱。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无以面对青杏。他对于青杏的问话佯装不知,闭着眼独自承受心中的那份愧疚。有时候他感到很糊涂,他怎么会到了这里。想了很久,也没想清楚。他模糊地记起,当他的战马驮着他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他好像拨了一下马头,使它走上了另一条路。这个模糊地记忆使他不安。这好像不是他的本意。他又想起了他对高松凌最后说的那句话。这是命。三爷也对自己这样说,这反倒使三爷更糊涂了。
可三爷还是醒了。他总要面对青杏的,他总要面对自己心中的这份愧疚。所以当青杏看到他睁眼四顾时,充满惊喜的声音溢满整个屋子。
“你醒了,我还当你醒不来了呢。”青杏脸上流溢出得欣喜让三爷周身冰凉,如沉在冰窖里。三爷避开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望着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明贵。小东西映在窗纸透过的白蒙蒙的光中,目光阴阴地刺着三爷,使三爷愈发地感到不安。他几乎就要告诉青杏关于他和高松凌的一切,可嘴张了几张,也没有说出来。
“他呢?”青杏还是忍不住问了。她想从三爷嘴里得到证实,她满眼希冀地盯着三爷。
三爷知道,这一天他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他咬咬牙,微微闭起眼睛。“死了!让---我—让我--毙了。”三爷本来要说高松凌是这次遭伏击时死的,可话出口的时候却变了。说了这句三爷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地轻松。
青杏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浑身抖着,愣怔地瞪着三爷,不认识似的。嘴微抿着。半晌才扑在三爷身上,疯了似地两手掐着三爷的脖子。“你杀了他,你为啥要杀他?”
三爷平静地看着青杏,看着青杏的眼睛。脸慢慢涨红又渐渐变紫,眼睛在一点点地往外突。三爷的头不由得扭了一下,刹时有一股绝望且平静的心绪掠过他的心底。青杏的手掐得更紧,眼里充满凶气。渐渐地她看到了高松凌的脸,看到高松凌将死时那充满绝望的眼睛。猛地惊叫一声,凄厉如狼嗥一般,两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被抽了筋似的,慢慢地顺着炕沿滑坐在地上。随后冗长而悠扬地嚎哭是在这地方所能听到的最优美动听的歌唱。这哭天抢地的嚎哭直叫三爷肝肠寸断。他想这哭如果是为我,也不枉此生。这念头只是一闪,三爷便后悔了。他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愧。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搐,他似乎又看到了高松凌如死狗一般爬在地上,耳后汩汩流出的黑血游过身底,游出好远,死鱼样的眼睛茫然又绝望地盯着远处的山梁,隐含着对三爷的责问。
其实三爷已无数次地重复了这种责问。
“我真的是为了青杏杀了他吗?”
“是!”
“不是,他该杀!”
“不,他不该杀。”
三爷心里这种无休止地争斗,最终使三爷愧对青杏。
如果说高松凌的死对青杏是个打击,那真正的打击则来自青杏清楚的知道了高松凌是三爷亲自动手毙的。其实,青杏早就听说了有一个骑兵在北闸被毙了,也隐约地知道是为什么。在听到这事的时候,她一阵心惊肉跳,她感到被毙的就是高松凌。她知道三爷的部队被派到了木垒河城。但她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觉得有三爷在,高松凌不会怎么样。现在,事情完全背离了她的想象,她清楚地知道是三爷亲自动手,毙了高松凌。这使她不由地恨起三爷来。她觉得是这个男人毁了她宁静的生活。可这恨又使她心虚和不塌实。她觉得三爷不应该杀了高松凌,至少不应该亲自动手。你咋能杀了他呢,他是我男人啊。唉,你不该啊!你这么重的伤,咋就没死呢,看是天爷让你活哩。
青杏搂着明贵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只偶尔抽咽一声。三爷盯着青杏的身影。那身影映在白蒙蒙的窗纸上,静静的,如雕塑一般,透着凄清和悲凉。三爷心里不禁一阵刺痛,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一切都溶进夜色,月亮慢慢升起的时候,明贵轻轻地哼了声饿。青杏才醒悟似地下炕去做饭。水开了,她拿了两个鸡蛋打在锅里,盯着锅里翻动地蛋花,望望炕上的三爷,望着这个毁了她平静生活的男人,这个她用多少个不眠之夜才从阎王那里夺来的生命,许久,才又去拿了三个来。
青杏喂明贵吃过,安顿他睡了,才来给三爷舀饭。她端着腕,眼里就有泪流出来。青杏喂着三爷,泪便一滴滴地掉在碗里。叮----叮----叮,这声音令三爷的脸一抽一抽的,三爷便目光乞乞地说:“你杀了我吧!”
青杏一楞,眼里有了凶光,她盯着三爷,看看,又喂他,三爷扭过头去,青杏眼里的凶光更浓了。“你个人咋不死?你亏了心哩。”
第二天,青杏用菜刀砍了个木牌,用清油和了锅黑,来让三爷写字,三爷便写了。手抖抖的。
高
讳
松
凌
之
位
青杏供了牌位,拉着明贵,长声短声地嚎起来,这哭声对三爷的折磨令三爷好多年以后想起仍不寒而栗。
五、
高松凌是三爷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到的。那天高松凌和好几十人正被十多个土匪押着往东城走,三爷的部队正好经过那里,打散了土匪。三爷在好几十人中一眼就看见了高松凌。虽然高松凌满脸的污垢和憔悴,但没能掩盖他的灵气和精明。三爷让勤务兵叫高松凌过来,好像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也许他只是想问问高松凌这是怎么回事。可当高松凌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了。高松凌眼里所流露出的霸气亦或是不安分让三爷感到一种莫名的亲近,看来这就是缘分了。
高松凌平静地站在三爷面前,没有一丝地不安和胆怯,他等待着三爷的问话,可等了许久三爷也没开口。他盯着三爷,眼睛一动不动,固执的让人惊奇。他似乎明白三爷的心思,明白三爷在等什么。
三爷绕着高松凌转了一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三爷跨上他的战马时,高松凌追上去站在三爷的战马前。
“把我带上吧。”高松凌说。
三爷笑了。
在那个太阳隐进云层的秋日的午后,在又一次执行完任务之后,三爷带着他的部队和高松凌绕道走进了草沟。这时候高松凌已经是三爷的一名列兵了。
在之后的两天里,高松凌真切地感受到了三爷看青杏时的异样眼神。其实当他看到三爷惊奇地盯住青杏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了三爷的异样。他默默地注视着三爷,他想看清这个黑不溜秋的汉子那阴翳的眼神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经历。在他和青杏缠绵和亢奋之后,就探究过这个汉子,但是没有结果,这就愈发地激起了他的好奇。
在之后的两年里,高松凌很快由列兵而下士,而中士,上士,而少尉并代理排长,这在高松凌的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他知道这是三爷给他的关照。但他也隐隐感到这种关照并不是因为他的机敏和干练。
其实,当高松凌走进三爷的营地,穿上青绿色的军服,头戴硬壳短舌大盖帽,腰里结一根黑色皮带,神气十足的骑在马上的时候,他就清楚地感到了他原本就是一个当兵的料。他没有接受基本训练就直接从三爷手里接过发给他马枪,那一刻更坚定了他的感觉。他天生就不是拨弄算盘的料,也不是摸锨把叉把木锨把的,他就是玩枪的。好多老兵练了多年瞄准射击的动作要领仍然常常脱靶,可他无论长枪短枪,都能玩得随心所欲。他可以蒙上眼睛把各种枪支在极短的时间里拆成一个个零件再组装好。这更唤起了他的激情和灵感。而他的干练与机敏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又带着某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白的神秘色彩。
这期间三爷也无数次地随高松凌走进草沟。
三爷的驻地离草沟不远,这使青杏有很多机会去那里。青杏的每一次到来都会使这个男性的世界出一份生气和不安,但三爷默许了。而青杏的每一次出现也都要使三爷的心灵受到一次煎熬和洗礼,也使三爷的心也在一次次地抗拒中妥协。
青杏每次来总要勤快又轻快地清洗高松凌和三爷的衣物。这是青杏必修的功课。这时候三爷便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令他的心灵倍受煎熬的女人。在落日的溪水边,青杏周身沐在阳光里的青春气息令三爷心绪宁静。他像是在欣赏一副优美的风景,静静地感受着青杏的每一个动作,安祥宁静的眼里流露的温情可以融化每一个女人。
青杏很惊奇。这个有着石刻般面容的汉子,在他苍凉阴翳的眼神里怎么会有如此温情。多少个夜晚,她独自躺在炕上,望着白蒙蒙的窗纸,忆起三爷铜铸石刻般的黑脸上流溢着的柔情。这柔情如月华在她光洁如玉的身体上汩汩流淌,煽动着她的欲望。这欲望使她即感到美妙无比,又让她黯然神伤。她渴望有一个雄健的男人的胸膛,她渴望被爱抚、被拥抱、被疼爱以缓解焦虑消除孤寂。这欲望像虫蚁一样咬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像猛兽一样撕扯着她的心。这不免使她愈来愈感到凄惶和不满,哀叹命运对她的不公和捉弄。怨恨也随之而生,怨恨高松凌的薄情寡义,怨恨高松凌撇下自己的婆姨,贪恋别的女人的炕。
青杏感受到了三爷的眼神,感受到三爷的眼神轻柔地滑过她的背脊,这既让她背热如炙,又使她心寒如冰。
每当这时,高松凌总会不失时机的出现。于是,三爷眼里的风景凌乱了,在恼怒和不安之后,会有一丝冷酷心绪掠过他的心底,但随后的无奈和无望又使三爷颓丧。
三爷便在这一次次无奈无望的颓丧中煎熬着。再一次次鼓起欲望的勇气,期盼着青杏的下一次到来。可当三爷再一次在有意无意间和青杏面对的时候,当三爷面对青杏的似乎可以洞穿一切的眼睛时,三爷用生命鼓起的勇气就变成了两人默默地对视。有时候三爷感到离青杏很近,近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可以读到彼此眼里闪过的每一个念头。有时候三爷又感到离青杏很远,好像眼前的青杏变成了天边的云彩,可望而不可及。其实青杏也极力地想读懂三爷。在每一次默默地对视中,她都想知道这个有着石刻般面容的汉子心里究竟装些什么。她好像感到了三爷的心思,好像知道了三爷想要什么,可当三爷默默离开时她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终于有一天三爷站在了青杏的面前,这是在高松凌执行任务未归青杏又一次到来的时候。三爷盯着眼前的女人,恍惚又看到了云娃娇好的面容和眼前的青杏纠缠在一起。很久,才轻轻地说:“我想你。”三爷说这话时,声音里没有一丝热情,但是很坚定,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青杏最初听到这话,好像没有听清楚,愣怔地瞪着三爷,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两手握在一起,似乎想以此来压抑自己慌乱的情绪。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青杏想。她的脸红润起来。有了一种很轻松地感觉。他们就这样站着,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青杏突然生出一种希望,她希望三爷能再热烈些,随即她又为自己感到羞愧。这又使她感到无奈和悲凉,令她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一种冰冷的感觉涌遍她的全身。
如果说,把《青杏》简单地定位为一个爱情故事,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接触过《木垒河》的药,更愿意固执地认为,《青杏》只是嵌于《木垒河》的一股支流,是《木垒河》流动的一部分。是的,失去了《木垒河》做大背景的《青杏》,虽然有浓烈的、浓情的爱情故事,但它依然是孤单的,形影相吊的。不是么,从一支烟在《青杏》中暗藏的与《木垒河》丝丝点点相关相切的影子中,我们才能真切地走回到新疆那个特殊的动荡时期,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么多人,那么多情,因为那个时代而存在,而鲜活。
美文少瑕疵。药期待一支烟后续的修整可以使得《青杏》更加完美。
问好一支烟。晚安。
追随着作者的笔踪,寻着三爷战马的蹄印,寻觅到了三爷驰进的那映着血红光的草沟,我的眼前便铺陈出了一幅渲染着浓烈悲壮色彩的自然风情画卷:低沉的挑在山尖上的落日,雪地血红的光,瘦伶伶的丫杈刺向天空的树枝,孤狼凄厉哀婉的嗥叫,无一不反衬出了原野的空旷和寂静。这特定的环境氛围为全文笼上了悲凉的气氛,同时也为故事情节的展开奠定的凄惨的基调。
“民国二十二年冬天的平凡的黄昏,当青杏一家三人坐在炕桌前,青杏将碗里的洋芋拌汤喝的稀溜溜地山响,她的儿子明贵却迟迟不肯动箸。其实明贵分明预感到了灾难即将发生”徒然间的峰回路转,让人疑窦重生,孩子莫名其妙的哭声更紧紧揪紧了作者的心弦。
“这时候,弦月挂在深邃的空中,一切都失去了正色。树林、房屋朦朦胧胧的映在地上,雪地里发出浅蓝的光,充满凝静,超逸和庄严,流溢出幽哀的神意。”这一段环境描写同时也让人们从这充满凝净超逸和庄严的肃穆中读出其中深藏着的幽哀。这浓彩重墨的层层铺垫,也将悲剧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怀着复仇的快意,高松凌强暴了国大代表的弟媳,却因此死在三爷的枪下,三爷虽然如愿以偿成就了与青杏的一段姻缘,却也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情感十字架。动荡的局势,弥漫的硝烟,纷飞的战火,必然注定了三爷与青杏的命运的多舛,婚姻的悲剧。刀光剑影,淋漓的鲜血,故事情节跌荡起伏,扣人心弦,让我身临其境,沉迷其中。小说文笔凝炼庄重,手法老道自如,张驰有度,开合自然。青杏、三爷、明贵这一个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悲剧式的人物传奇在作者精雕细刻下栩栩如生。沉浸于行里行间,我的心田让青杏的泪眼浸渍着,我的心情被青杏、三爷、高松凌这三个悲剧式的人物纠结着,我的心潮也伴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跌宕而汹涌澎湃着。 拜读学习了。
小说通过大背景下的小人物被时代牵制的命运,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悲剧甚至是悲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