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终于有一天三爷和另外的二十几个人被押到了刑场。事先也没有对三爷有任何的告知。但三爷已无心再为此争辩了。他突然有一种将要解脱的感觉。丝毫没有将要面对死亡的那一种恐惧。三爷想起了高松凌被毙的那个早晨,想起了云娃,想起了青杏。想起青杏三爷的心里一阵刺痛。这刺痛使三爷的脸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一阵枪响之后,三爷并没有被枪击中的感觉。他茫然地望望身边汩汩冒血的尸体,还有那些吓瘫了的人。三爷明白他们不过是让他陪了杀场。于是三爷怪怪地笑了。
在那次陪杀场之后不久,明贵来看过三爷一次。他告诉三爷他母亲病了。所以要他来看看三爷。之后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盯着三爷看。这个有着石刻般面容的男人,没有了当年的英气,已经被生活的重负雕琢得憔悴又苍老了。他一直在用心地读着这个男人,这个在一念之间可以决定他父亲高松凌生死的男人。现在他好象懂了,又好象不懂。明贵暗暗地叹息一声。在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复杂的无以言叙的心绪。是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怜悯吗?还是在对这个男人的仇视之后的谅解,他想不明白。
三爷见到明贵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高松凌被毙前的那个下午他去看高松凌的情景。三爷就哑然而笑了。世事轮回,因果报应竟然是如此不爽。他盯着明贵,这个浓眉大眼,英俊异常的年轻人,眉宇间和他的老子高松凌一样洋溢着灵气和精明。只是这灵气和精明里又多出一份沉稳。他一直在想象着这个有着狼一样眼神的娃儿,那黑明的眼睛背后究竟存着怎样的古怪念头。那眼神曾经让他心悸和恐惧。但现在不会了。他再也不会为着那样的眼神而耿耿于怀了,而且,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激动不已。所以当不久以后那个大个子看守所长来告诉他可以回家的时候,三爷没有任何喜怒的表现。
生活对三爷总是那么吝啬和苛刻,从没有对他认真地露过一次笑脸。三爷对生活的热情也就在这吝啬和苛刻中荡涤怡尽,再也鼓不起当年的那份热烈和梦想,只剩下平静的悲哀和苍凉了。
十五、
三爷再回到草沟是在又一个秋后。庄稼已经收完。田野里斑驳丰实的秋景像羽毛一样被脱光褪尽而荡然无存,改换成了另一种姿容,裸露出一片悠远千古的寂寞和沉静。
三爷走在如死蛇蜿蜒的山野小路上。天是灰蒙蒙的,一群乌鸦,像一个个黑色的精灵,一动不动凝在空中。呀----呀---的叫声在空寂的山野里震荡。
三爷走进庄子的时候,青杏正坐在炕上发愣,听到动静她才忙乱的走出来。她看着三爷蒙着灰尘的黑瘦脸,呆愣的目光在三爷的上下左右抚摸了一遍之后,默默地接过三爷手里的东西,进屋为三爷准备吃食。
之后的两天,三爷总是盘腿坐在炕上。除了吃饭、屙屎,一动不动。有时候眼睛黑得吓人。有时候又神情恍惚得睡着了一般。
又两天,三爷下炕了。他像往常一样,忙着他该忙的事。只是在清扫了院子里的拐拐角角之后,也清扫了那个他为守候青杏而修筑的小屋。这是三爷执着守侯爱情的见证。这个一半嵌在土崖里的小屋留给三爷的回忆在轻轻地触摸着三爷的灵魂。小屋里的那份殷殷期盼和等待已为灰尘所蒙蔽,再也激不起三爷往昔的激动。三爷慢慢地仔细地把小屋清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在小土炕上铺上了一层净洁的,散发着阵阵清香的麦草。青杏疑惑着,看看三爷的黑脸。终于将一切疑问咽回肚里。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这一夜,三爷一改往昔的沉默,话多得出奇。他对青杏说起过去很多往事,竟没有忘记童年的很多趣味,说到高兴的地方还开心地哈哈笑。青杏静静地躺在三爷的怀里。默默地感受着三爷诉说的乐趣,又总有一种不祥萦绕在她的心里,使她不能释怀。
翌日,三爷挑满了水缸,劈了足够烧一个冬天的木柴之后,坐下来,静静地看着青,一直到午后。
三爷重又走进那个小屋时,很平静。他取下一块土块,将里面的土轻轻扒开,取出油纸包着的手枪。三爷把枪拆开擦了一遍,又装好。他默默地做着这一切。三爷端坐在小土炕上,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许久,慢慢地,庄重地举起手枪,在自己的耳后扣响了枪机。
青杏听到一声沉闷地炸响时,她正在炕上为三爷纳鞋。她的心别别地一阵急跳,呆愣在炕上。忽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疯了似地冲出屋子,冲进那个土崖下的小屋。落日的浑浊的余辉射进小屋,射在三爷的身上。三爷的脸沐在余辉里安详地扑在麦草上,血从耳后汩汩流出,渗入麦草。
青杏竟很平静。她慢慢坐在三爷身边,将三爷的头放在腿上,轻轻梳理着三爷灰白的头发,拿去粘在头发里的麦草。她看着三爷充满血污的脸,多少年的悲哀和愧疚,终于化归于无,化为一种宁静而悲凉的心绪,来面对三爷。
那天夜里,明贵也回来了。母子默默地坐在灯下,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后来,青杏拉着明贵的手,慢慢地跪下去。她要求明贵能为三爷尽一次作儿子的孝,为三爷披麻戴孝,举幡拉纤。明贵拉着母亲的手,哽咽着扭过头去。青杏便再也没有说什么。她遍请了草沟的男女老少,一如她当年结婚时一样,且麻利地安排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正当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着的时候,有人在那个土崖下的小屋里发现了青杏吊着的尸体。人们在一阵惊诧之后,窃窃地议论着这个当年闻名草沟的俏寡妇的坚韧。
有人来问明贵是不是要把三爷和青杏合葬。他轻轻地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就再也不说一句。于是,人们在已经挖好的坑旁又挖了一个。三天后,三爷和青杏同时下葬。天刚亮,几个请来的女人的干嚎为两个死人唱起最后的挽歌。唤醒了沉睡的草沟。悲苍苍凄厉的唢呐声在山野里飘荡,呜咽着将两具泛着猩红的棺木引向墓地。
当人们都散去之后,明贵默默跪坐在两座坟茔之间,眼望着很远的地方。以往的岁月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掠过。很久,起身,拿出手帕,撮了些两座坟茔的土,仔细地包好,默默转身离开。
午后,明贵走上了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离开了草沟。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夜,刮起了北风。风很大。接着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雪花漫舞,竟是很沉重的样子。天快亮的时候,人们听到一声轰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跑出来看。青杏的庄子上大火冲天,风助火势,越烧越大。天地间充满了烟尘。大火直烧到次日下午才停。
第三日,雪停风息。地上的雪已积了厚厚的一层。人们惊奇地发现,三爷和青杏坟头上的纸幡竟没有被风撕破。完好无缺的在坟头上随风起舞。两只幡下的飘带相互纠缠着,缠绕在一起,使人觉得是两个人在拥抱,在牵手。
草沟的人们都说这两件事透着神秘和古怪,在茶余饭后,议论了很久。
如果说,把《青杏》简单地定位为一个爱情故事,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接触过《木垒河》的药,更愿意固执地认为,《青杏》只是嵌于《木垒河》的一股支流,是《木垒河》流动的一部分。是的,失去了《木垒河》做大背景的《青杏》,虽然有浓烈的、浓情的爱情故事,但它依然是孤单的,形影相吊的。不是么,从一支烟在《青杏》中暗藏的与《木垒河》丝丝点点相关相切的影子中,我们才能真切地走回到新疆那个特殊的动荡时期,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么多人,那么多情,因为那个时代而存在,而鲜活。
美文少瑕疵。药期待一支烟后续的修整可以使得《青杏》更加完美。
问好一支烟。晚安。
追随着作者的笔踪,寻着三爷战马的蹄印,寻觅到了三爷驰进的那映着血红光的草沟,我的眼前便铺陈出了一幅渲染着浓烈悲壮色彩的自然风情画卷:低沉的挑在山尖上的落日,雪地血红的光,瘦伶伶的丫杈刺向天空的树枝,孤狼凄厉哀婉的嗥叫,无一不反衬出了原野的空旷和寂静。这特定的环境氛围为全文笼上了悲凉的气氛,同时也为故事情节的展开奠定的凄惨的基调。
“民国二十二年冬天的平凡的黄昏,当青杏一家三人坐在炕桌前,青杏将碗里的洋芋拌汤喝的稀溜溜地山响,她的儿子明贵却迟迟不肯动箸。其实明贵分明预感到了灾难即将发生”徒然间的峰回路转,让人疑窦重生,孩子莫名其妙的哭声更紧紧揪紧了作者的心弦。
“这时候,弦月挂在深邃的空中,一切都失去了正色。树林、房屋朦朦胧胧的映在地上,雪地里发出浅蓝的光,充满凝静,超逸和庄严,流溢出幽哀的神意。”这一段环境描写同时也让人们从这充满凝净超逸和庄严的肃穆中读出其中深藏着的幽哀。这浓彩重墨的层层铺垫,也将悲剧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怀着复仇的快意,高松凌强暴了国大代表的弟媳,却因此死在三爷的枪下,三爷虽然如愿以偿成就了与青杏的一段姻缘,却也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情感十字架。动荡的局势,弥漫的硝烟,纷飞的战火,必然注定了三爷与青杏的命运的多舛,婚姻的悲剧。刀光剑影,淋漓的鲜血,故事情节跌荡起伏,扣人心弦,让我身临其境,沉迷其中。小说文笔凝炼庄重,手法老道自如,张驰有度,开合自然。青杏、三爷、明贵这一个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悲剧式的人物传奇在作者精雕细刻下栩栩如生。沉浸于行里行间,我的心田让青杏的泪眼浸渍着,我的心情被青杏、三爷、高松凌这三个悲剧式的人物纠结着,我的心潮也伴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跌宕而汹涌澎湃着。 拜读学习了。
小说通过大背景下的小人物被时代牵制的命运,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悲剧甚至是悲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