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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小说】:雪梅之死


作者:江苏黄云峰 探花,18807.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75发表时间:2010-11-03 10:57:35

【小说】:雪梅之死
  
   雪梅对万福略闪一丝笑意,急转身回屋了。她这一笑并不是听到万福的夸赞而高兴的,只不过是处于礼节而已。
  
   万福呷了一口黄橙橙的茶水,很苦很苦。是不是雪梅倒错了,别把熬汤药的水倒来了。他连忙吐出:“哟,这茶怎么这样苦呀?”
  
   家儒看万福那个滑稽的样子,欲笑未笑,说:“这是茶叶茶,可能是茶叶放多了,所以苦。你乍喝可能喝不惯,喝长了,你还非想喝不行。”
  
   “这东西是怪,喝到嘴里是苦的,到嗓门就变甜了。”雪梅娘说,“六七块钱一斤呢。”
  
   万福听她这样一说,又呷了一口,往喉咙里慢慢咽去。是甜丝丝的。他又连喝两口,仍是如此,绿豆眼高兴地眯成了绿豆芽:“这玩意真不错,俺庄恐怕没有哪家有。”
  
   “俺也不多了,表舅要喜欢给你一点。”雪梅娘也不问家儒乐意与否,径直走进雪梅屋里,抓了一点茶叶出来,包在纸里,送给了万福。
  
   “啊呀,这哪能行呢?几块钱一斤呢。”万福嘴说不要,手还是接了下来,“你一定要给我,我就留着,拿回去也让别人尝尝稀奇,再说了,你俩的脾气俺是知道的,不留,你们会生气。”
  
   万福坐在那儿,又呷了一口茶,看看杯里所剩无几,觉得时间也不早了,自己来办的事还没提。从天生家出来后,他本想过几天探探口风后再来洪家提亲,谁知走来走去,到底还是来到了雪梅家:“家儒,你夫妻俩都在这儿,正好,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给雪梅找个婆家,不知你们愿意不?当然,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万福也怪狡猾,明明是自己大包大揽来的,却说成是受人之托,你说笑人不?实际上这也是万福一路上反复掂量的。他想,若讲是自己主动去郝家说的媒,洪家肯定有意见。因为他们并没有委托他去,女方家一不高兴,这外孙媳妇岂不是飞了?他只能说是受郝家之托,这样既是对女方家尊重,又是说明自己热心替人办事。
  
   家儒听说是提亲的,当然乐意。这样可以省他事,让他去看书改作业了。
  
   雪梅娘正盼着来人提亲。如今见万福主动上门能不高兴吗?她笑着问:“表舅,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家?”
  
   “你看咱庄上有哪家孩子能配上雪梅?”万福并没有直接道出天生的名字,先虚晃一枪,试试洪家阵势。
  
   “表舅,说实在的,能配上俺家雪梅的,我看只有天生那孩子。”雪梅娘没有玩心眼,干脆来个巷口扛木头——直来直去。实际上也是告诉万福,若是别人干脆别提,“雪梅爹,你说呢?”
  
   “是的,是的。”家儒随声附和。
  
   “哈,你真说对了!雪梅娘,不瞒你说,今晚就是郝家托我来提亲的。”万福一听雪梅娘说天生,正中下怀,高兴地抽了一根火柴杆含在嘴里,不住地搅动。
  
   “真是郝家托你来的?”雪梅娘高兴地追问。
  
   “那是自然。我是他们舅爷,不找我找谁?刚才我在他们家闲蹲,天生父母就跟我说了:‘二舅,你也不给你外孙介绍个对象?’我说:‘天生不是跟春巧在谈吗?’他们说:‘我们不愿意,他们是什么人家,猫不吃狗不吣。’我问:‘那,谁家合适呢?’他们说:‘雪梅姑娘不错,你就不能给谈谈?’我说:‘嗯,这算你们长了眼啦!洪家是老户人家,家儒忠厚老实,雪梅娘精明强干,教育出来的孩子个个有出息。你看雪梅,人有人,才有才,通情达理,能讨上她,那是天生的福分,就不知人家能不能看中你们家。雪梅能不能看上天生。’他们说:‘去看看瞧嘛。’这不,我就来了。我想,我跟你们家是亲戚,言重了,你们也不会生气。因此,我就插了这句嘴。家儒,你们看着门亲戚——”
  
   万福话说到这里就停了,后半句话是等着洪家夫妻俩接呢。
  
   万福一席话,像一碗甜茶甜到了雪梅娘的心里。她真想不到郝家能主动来求亲。如今作兴讲成份,上学、入党、提干、参军,哪怕到外面做一点体面的事,都讲成份,祖宗三代都要查。天生能不顾这些,她当然高兴。她恨自己的这个家,因为一个破落地主的名字,使她的丈夫、子女都不能扬着头站在别人面前。动不动,人家就会搬出雪梅二爷是三青团员的这个牌子来训斥。她真不明白,还是她公公的父亲是地主,到她公公那一代就已经破落了,她丈夫那就更沾不上边,为什么还要背这个黑锅?这黑锅还要背到哪一辈子?她丈夫若不是这个黑锅,早该提成校长了。她当然不是一心想让丈夫当官,只是气不过。因为比她丈夫差的人都提起来了,她丈夫还在当臭老九。郝家成份好,若能成亲,女儿的后代是不会再背黑锅了。她问家儒:“你看着门亲能答应吗?”
  
   “你看怎么办都行。”家儒说。
  
   “表舅,天生这孩子我们是没意见,不过,我还得问问雪梅,看她同意不。”雪梅娘说。
  
   “好好,得问问。”万福最担心的是雪梅父母,现在看他们没意见,估计雪梅绝对没问题。他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雪梅娘走进西屋,静等着好消息的到来。
  
  
  
   第三节说媒(下)
  
  
  
   实际上,洪家儒是老私塾先生的大老婆生的。
  
   老私塾先生后来跟小老婆又生了五个儿子。洪家大院一溜九间房子,家儒住东三间,老二家文另立门户,住外边。老五家权在外工作,老三家平在家种田,老四家武在马车行当会计,老六上学。老四、老六和他们的母亲住中间四间,西头两间是老三住的。家儒这三间收拾得最干净,最整洁,院里还种了些花草。
  
   万福看洪家,越看越羡慕,越看越眼馋。他想,人家洪门到底是过日子人家,天生若能攀上这门亲戚,也是糠箩掉到米箩里了。
  
   他又喝了一口苦茶,杯里快控干了,想再倒一杯,怕家儒笑话;不倒吧,口渴得慌。看看雪梅娘仍没出来,家儒又盯着自己的书,顾不上他,他只得自己倒。他小心翼翼地提起水瓶,生怕碰坏了,碰坏了赔不起,不赔人情也担不起。他提着劲,慢慢地倒,若说他眼睛不好,倒也有点冤枉,你看他倒的水,加一滴则溢;减一滴则缺。平平的一杯水,不多不少。他放下水瓶,又慢慢地品起茶来。
  
   大约过了根把香烟的功夫,西屋的唧咕声才结束。雪梅娘满脸不高兴地走了出来,对万福表示歉意说:“表舅,实在对不起,雪梅这死丫头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她这辈子也不嫁人,你看,叫你老人家深更半夜地跑一趟,实在有点难为情。”
  
   万福听到这话,感到太意外了。他原来担心的是家儒夫妻俩,谁料想竟是这个小丫头。他暗骂道:你个小丫头是个什么东西!四类分子的后代,你烧什么烧的?人家本来就没托我来,只不过是我多插了一句嘴,想成全你们,谁知你还拿跷!这叫我老脸往哪儿放?
  
   万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紫一阵,想说几句不好听的话,看雪梅娘那副热心的样子,又拉不下来脸。于是勉强地笑笑说:“是不是再劝劝看,抹过这村,可找不到这个店啊!”
  
   家儒听说雪梅不愿意,也感到意外。雪梅跟天生不是相处得很好嘛,怎么会这样?他本想去劝,到底没去。他理解女儿,女儿不愿意肯定有不愿意的原因。
  
   “唉,我看天生不错,可这死丫头说什么也不同意。”雪梅娘左解释,右解释,“这孩子说,不是天生不好,是她自己不愿意嫁人。这孩子脾气太犟,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我也说不了她,她父亲更说不了她,随她去!她没这个命担怨谁。表舅,你回去跟郝家说说,承蒙他们瞧得起俺,俺实在对不起他们。”说着,说着,竟要流下泪来。
  
   “那没什么,不过,你还是劝劝,我再等几天看看,实在不行了,我再跟郝家说。我候你消息。”
  
   万福非常扫兴地离开洪家。他本想到天生家去销账,转念一想,不合适。这样会让外甥外孙笑话。唉,不去也罢,不去了,天生家也能猜出个七达八。不管怎样,等几天再说,说不定那丫头会回心转意,到时再去也不迟。
  
   他紧了紧腰带,忽然想起,茶叶没带,真是晦气。他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慢地往家走。想想也没吃多少亏,茶叶没带,茶还是喝了两杯。反正话也不要钱买,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无所谓。
  
   雪梅娘送走万福后,又逼家儒去数说雪梅,家儒死活不去,无奈,自己又去数劝雪梅一遍,还是嘴头抹石灰——白说,只得回房休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她就是弄不明白,以前她说过此话,雪梅并不反对呀,这次为什么拒绝呢?她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吗?
  
   雪梅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她也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看万福舅爹走了,母亲回房了,父亲也不看书了,那书正压在父亲的脸上,看样子是睡了,于是抱起琵琶,走到院外的菜园里,坐在一棵梨花树下,叮叮咚咚地谈起了她自编的曲子《女儿红》中第七节《女儿泪》。那琴声阴郁,低沉,如哭如泣,如说如诉,如哀如怨,如愁如怒,像出塞的昭君,哭别了十里长亭;像归汉的文姬,抛下了一双儿女;像潇湘的黛玉,庭院葬花;像江南的唐琬,泪洒诗笺……那树,那花,那草,那菜,都默默地,没有声息;那月,那星,那鸟,那虫,都静静地,大气不出。它们在那低沉的琴声中,倾听着雪梅的心声。是的,雪梅爱天生。姑娘大了,谁都想找一个理想的伴侣,雪梅又何曾不是?她早就爱上了天生,每当她单独和天生在一起的时候,心就怦怦直跳;每当她听到天生的声音,脸就飞上红云。她每天都想多看天生一眼,但真碰到了,却又慌忙躲开;她几次想和天生倾吐爱意,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她发誓过,不管天生愿意与否,她都永远属于天生,哪怕是献上她最珍贵的东西。
  
   可是,残酷的现实,打碎了她爱的梦幻。今天晚上,她分明看到天生和春巧在相思河畔约会,尤其是那可恶的亲吻,宣传队里的人都看到了,陵河镇能不知道吗?她真恨春巧,为什么你要吻我心爱的人?她又不能怪春巧,因为春巧并不知道她爱天生呀?她也不能恨天生,因为她从未向天生表露过爱情。她只能恨自己。为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去努力争取?在任何事上都好强的人,在爱情上为何当了懦夫?不,她还不能恨自己。不轻易吐露真情,这也是姑娘必要的防卫。爱情的大门能轻易打开吗?她还是恨起了天生。你已经跟春巧亲吻了,为何这边还托人来说我?你要是想来说我,为何又在野外吻春巧?你想脚踏两只船吗?你的良心道德何在?同时想骗取两个姑娘的心,你不感到可耻吗?以前,我敬你,爱你,想嫁给你,不是羡慕你的干部家庭;现在,我恨你,弃你,拒绝你,不是因为你的家庭贫困。我要的是一个真心爱我的人,一个同志,一个忠贞不渝的丈夫,而不是一个骗子,一个不道德的男人。天生,我恨你,我恨你!唉,为什么就恨不起来呢!
  
   “雪梅,回家睡觉吧,天不早了。”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摸着雪梅的头说。她知道,那是父亲的手。她分明感到那手在微微地颤抖。不用回头,她就能看到父亲眼镜后面有双流泪的眼。她爱父亲,因为父亲最理解她,最明白她的心思。她从来不恨她那忠厚老实无能的父亲,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全靠自己走。可是,父亲想要走路,有些人非用出身这根绳索套着他,不让他前进。能怨他吗?他带着这根沉重的绳索,还在呕心沥血地为孩子们传授知识,对整天夹着尾巴做人的父亲,她怎么能有半点怨言?
  
   她停下弹琴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父亲那张苍老的脸,那张受尽委屈饱经风霜的脸,那慈善敦厚却又隐含坚毅的脸猛地扑了过去,尽力地抽泣起来。她真想放声大哭,她不敢放声,她只能在父亲的怀里抽泣。
  
   “雪梅,爹知道你心中难过,也明白你现在想的是什么,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爹给你造成的,要恨,要怨,要哭,都对你这个无能的爹来吧。”
  
   家儒的话说得很慢,很沉,很酸。
  
   “爹,我为什么要怨你?你没错!你女儿永远都不会怨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好爹!”
  
   雪梅娘不知何时也来到跟前,她看着伤心流泪的父女,又怎能不落泪呢?
  
  
  
   第四节相亲(上)
  
  
   雪梅娘一定要雪梅陪她走趟亲戚。
  
   雪梅不想去。
  
   雪梅娘说,这趟亲戚你非走不行。你姨叔托人捎信来,说你姨奶身体近来老是不好,想看看你。你小时候,你姨奶可疼你呢,我一带你去,她就驮着,抱着,买最好的东西给你吃,比疼你姨哥还恨呢。虽说你姨奶跟你奶不是一母同胞,可她们俩一辈子处得跟一个人似的。
  
   雪梅怕母亲又唠叨个没完没了,只得答应。再说,她对这个姨奶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姨奶信耶稣教。记得小时候姨奶还背着她进过一次教堂呢。姨奶是个小脚,驮她走路颤颤巍巍,腰前躬,后脚跟吃劲。看姨奶满脸是汗非常吃力的样子,她要下来自己走,姨奶说什么也不答应,原因是怕她跑丢了,感动得她差点流下泪来。姨奶留在她脑海里的模样是:斑白的头发后面包着团头,带大襟的老蓝布大褂,黑大裤腰裤子,扎着个裤脚,小脚上穿着黑布花鞋,那花鞋很旧很旧,但很整洁。姨奶一生谨小慎微,心地厚道,有多数乡下女人所专有的慈善心肠。她像北方大多数农家妇女一样,能吃苦耐劳,能逆来顺受,还听天由命。姨奶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有福是前世修的,有罪是前世造的孽。她丈夫英年早逝,没有儿女,后抱养个女儿,姨叔是姨奶招来的养老女婿,姨奶认为自己一生不如意都是前世不积德所致。但她不能抱恨,恨上辈也是不孝,不孝也是有罪的。她努力修善积德,为来世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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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小说好像是二哥出嫁的续集或者是姐妹篇。以雪梅的终身大事为主线,表露出那个时代里,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活,作者仿佛借了《红楼梦》里面林黛玉的灵魂放到雪梅身上来。清高孤傲的性子,心细如尘的敏锐,还有那不透露心事的个性,还有那“黛玉焚诗”的那一幕也都借出来了。同时这倔强冷清的个性也给她带来了悲剧,她自杀时平静而安详,但是却带着一丝自私。作者好文笔,将人的动态,心理全都描绘出来了。祝福并问好作者,另外期待作者新作。编辑【逸月残雾】【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01103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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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梅        2010-11-03 21:00:43
  文笔流畅,若行云流水,娓娓道来,述说着人世冷暖,爱情悲喜,让人疼惜,让人感慨!问好黄云峰老师。遥握!
自幼酷爱文学,笑看世间百态,广交天下朋友,共谱华丽辞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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