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寂寞天路》第六章
“长平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要再因为我为难你自己了。这些天我反复考虑过了,咱们俩生活在一起,你会被埋没和荒芜的。你毕竞上过大学.学的东西应该派在用场上。长平哥,你知道吗?每当我发觉你对着黄昏的落日痴痴凝望时,我理解你为什么叹息;你是一只受了伤或失足的大雁,落在了沙滩上。现在伤好了,应该飞翔:你就像草原上的神鹰一样,天空才是实现你价值的地方。”
“卓娅,你别说了,你有一颗比金子还美的心,我不愿
意也不能离开你。能和你一辈子生活在草原上,我无怨无悔;}何况我自己是伤过心的人了,还有什么资格或者说怎么敢再去伤害一颗纯情的心呢?”
“可你会伤害了另外一颗心的。她的婚姻那样不幸,现在不远千里来寻你,她对你的感情该有多深!你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她的心再能承受起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伤害吗?我觉得她能落到这一步,全是因为爱你的缘故。如果没有这点,说不定她早就幸福地生活了.”
长平默然了,久久凝视着陷入云海中艰难挣扎的朝阳.
“你嫌她是结过婚的女人了?拿出你男子汉的胸怀吧?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
长平疲倦地微微摇了摇头,卓娅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否定的是哪一种意思。丁
“卓娅,你替别人想的那么多,自己以后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一个普通的没有多少文化的蒙古姑娘,曾经拥有过一份最美好的感情,留下了一段值得一辈子回味的甜蜜经历,这就够了.比起许多和我一样的人来,是幸运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以后,我就扮演好一个平淡而又实在的草原女人的角色就行了,过多的奢求是没必要的。”
“卓娅!你太委曲了自己……”
“不,长平哥,只要你这辈子心中有我,不管以后的生活怎样,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太阳跳出了云海,草原刹时沐浴在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中,枯草尖上的朝露像一颗熠熠的明珠耀入眼目,两人都被笼上一层圣洁的光圈。
“天哪!我这是怎么啦,我究竞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似乎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我怎么老觉得自己的命运控制在别人手里,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是的,我的灵魂已被撒旦偷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而己。没有心肝的人是无所谓伤痛的。”长平拼命地撕着自己的头发,在落水的嚎叫声中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绳索。其实,稻草也可以。尽管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在接触的一瞬间,有一种实在落地的感觉。他现在真的成了一名泅水者了。
再次抬眼看时,冬日里茫茫的草原霎时变成浊浪滔天的大海,他被卷走的一瞬间,本能地最后望了一眼。
——在水一方的卓娅化成了一条红飘带,隐隐消失在天边。
——“卓娅!”他发疯似地喊了一声后,觉得脑袋里面砰的响了一声,就像张贤亮《习惯死亡》中听到的枪声一样。自己瞬息碎成万千片,就像一只负伤的鸟儿亡命天涯时,抖落下漫天飞舞的羽毛。——要是能幻化成雪花,该有多好1
五
回到溪河县刚一个礼拜,惠雪就办好了离婚手续,结束了像一场噩梦的婚姻,她感到轻松多了,呼吸的每口空气似乎都很清新,甚至有一丝甜味。
长平上班的事还未办好,自然没有住处。他租了一间靠近山根的房子,虽然偏僻,但很清静。他呆在里面,很少外出。总是在痴痴地坐在一处后,就不想挪动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还是发呆,或许一直在作梦。
——那梦一定是绿色的。
几天后,惠雪带来了消息:长平重返工作岗位须等到下学年度开学,即明年的八月份。这学年的工作计划及人员配置都安排好了,临时很难调整.教育工作有它的特殊性的。长平离开工作岗位至今己接近四个月,应按自动离职对待.按规定,超过这个时间是要开除公职的,当然有他未来的岳丈方县长撑腰,这事会被抹过去的。教育局最终把这事按病休对待,时间一年。他那次被打住院成了最能堵住众人口舌的证据。“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不上班也是一件好事,你的工资也不会少的,就在这段时间好好养养身体吧。还有,你尽快定个时间吧。咱们的婚礼也不能拖了,你不知道这事在县里张扬得有多快。结了以后,我看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惠雪似乎提前进入妻子的角色了,说话既体贴又温柔。
长平此时痴痴地盯住墙上新购置的一幅字迹发呆,似乎并未注意惠雪说什么。最后竟轻微地吟哦起来:“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尽净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随后,两行清泪静静地又一次落下。
“长平回来后似乎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自回到溪河县后唯一见过他的若云这样说过。两个礼拜以后,惠雪和长平在溪河县城举行了婚礼,这次全然没有上回的热闹与隆重。宾客除过方家的亲属朋友外,就是方县长的部分同事。相当一些人找借口托送来贺礼,本人并未参加。因为他们深知夹在方杨之争的敏感地带意味着什么。长平几乎没什么亲属朋友参加,他不想从那么远的路上把父母接过来,况且也来不及,除非空降.婚礼是由若云主持的,本来方家并不同意,可能嫌其身份档次不够,后来长平力争,惠雪帮腔后才通过的。
许多人似乎更多的是以一种复杂的看客心理远远观望着,当然这于他们有了更多的谈资。掂量掂量,这则新闻的份量实在不轻,足够开发利用很长时间的。
新房就设在租的那间房子里,本来惠雪在一中是有宿舍的,但两人都不想用那间。是为了充分显示惠雪的确是嫁给长平的,而不是相反的情况。宴会散后,很少有人光顾“闹”新房的。
“下架(嫁)的凤凰不如鸡!”宾客中窃窃的私语声迅速就淹没在一连串的鞭炮声中。
“给人感觉上强颜欢笑的婚礼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很难想像把饮料搀进酒里喝下肚的感觉。”
“这种混和物方县长还喝得少么?”
一出闹剧!至少在相当一部分人看来是这样的。客人吃饱喝足离席的时候,戏该落幕了。
长平和惠雪也许在他们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一页就这样轻轻翻过去了。那天纸屑夹着雪花一起飞舞。
冬日,蓝河被牢牢地封冻了,再也看不见昔日的风采。山头、川道全都光秃秃的,人的心里也空荡荡的,似乎难得有一点生机。白天转瞬即逝,漫漫的长夜可真难熬啊!对于长平来说,风声呼哮的夜总是不眠之夜。他在听什么,想什么?惠雪也像大病初愈一样,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一有空,就把自己融入音乐世界中,仿佛只有那流淌的无尽琴声才知道她内心的世界。
旷夜,琴声更清晰悠远;琴声妆扮起的夜渐行渐远渐无穷……
世纪之交的新年并未给长平带来什么特别的感受和好心情。
年夜晚是在惠雪的家里,不,应该是“他们”的家吃的。方夫人爱女心切,自然也就爱女婿了,饭菜做得很丰盛。方县长的复杂感情早己深深地隐匿在心底,只是招呼长平不断地吃菜喝酒。暖气融融的除夕夜似乎终未达到想像中应该有的饱和状态。
长平终于痛心地感到(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他留在这家人心灵上的阴影太深了,他和惠雪的结合只是给了两位老人(也许包括惠雪)一剂治标不治本的假药,他不敢想象这种平静的背后是什么。
上帝对一个人的惩罚莫过于使他的良心时时处于不安中!
扎力夫的一封出乎意料的来信,就像草原深处吹来的一阵强劲而又清新的西北风。长平稍稍从无所适从的纷乱心境中走出来,把鸦雀四飞的思绪渐渐收拢起来。
长平
近好!
旅途偶然相遇相识,还未细叙,你又突然不辞而别,来来去去的速度比我们草原上最好的马还要快。
能够交往你这个朋友,无论如何,我是高兴的;但你伤透了我妹妹卓娅的心,这是不能原谅的。当时我如果在跟前,真想狠狠地揍你一顿。
你永远也想像不出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多好的姑娘,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这做哥的心比刀割还难受。
我本来是想找你一回的,但卓娅劝阻了我。还为你回去的前途担心。这不,又求我为你联系一份好差事,以防万一。我不忍心再伤妹妹的心,就答应了她。总之,你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丢掉了于你是最重要最好的一块金子,不,比金子还要贵重。你迟早会后悔的。不信,咱们走着看。
我有一个亲戚在深圳一家彩虹集团企业报社当社长兼主编。万一你现在的事还没有着落,可以去那边,我己经给他去过信说明了这件事。
具体联系的地址已在信背面注明,到时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毕业证就可以了。
祝你一路顺风!
扎力夫
二000年农历正月初五
长平无法定位或压根儿就不敢想象自己读完信后,究竞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头脑中一出现卓娅那迷乱的身影,他的心就在滴血.
似乎连任何考虑的必要都没有了,他去南方己成了定局。惠雪听了这事以后,并没有象他想象的那样,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是啊!哪一个已婚的妇女愿意看见自己的丈夫整日闲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平衡了点,其实即就真的不平衡又能怎么样呢?他难道真的在心里希望惠雪向自己表示出过多的留恋么?无论如何,他首先不敢面对的是真实的自己.于是,接下来关于别离的话题对他们也就毫无意义了。
好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斯世如此,就真的解脱了.长平找到了若云后,表达了这种意思。
若云用一种理解的目光盯着他,沉默良久.
“呆着也的确不是个办法,可你和惠雪新婚不久,应该多考虑她的感受和想法。毕竞你已经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再不是以前满天飞的单身年轻人了。”
“她并没有特别的反对,我想她也不希望我坐在家里打发时间的。”
“去的地点和联系的活儿有着落么?”
“嗯!一切都办好了,考虑到我即将面临的新事干,倒有一个想法,你好好写一些东西吧!我可能在报社干,到时不知能否帮些忙,给你多发表几篇。当然,对你的能力,我是深信不疑的。”
“我过去的一位校友也表示过同样的意思。我也考虑到是该出些东西的时候了,再等的确就老了。这事可就多麻烦你了。”
“看看,又跟我客气起来。我以前欠你的情太多,这次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回报的。”
“什么时候动身?”
“就在最近一两天。”
“到时我送你吧!”
“你这可是第二次送我了,想想,心里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你的祝愿和送别总是带来好运和吉样的。恭敬不如从命,这份心意我接受了。”
“南国的冬天,你又该是什么样子呢?定然没有北方这般凛冽和寒冷,对吧!以前我喜欢大漠朔风,现在却喜欢晓风残月,烟柳画桥的江南大地了。是我的心境老了么?北方太硬,太沉重,我在那儿失落了一个永远无法找回的梦。江南的和风绿水可否能抚平我伤痕累累的情怀,荡涤净一颗布满灰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