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请客哦！一百哦！雨荷就是有福气，看看，啧啧！还没嫁过去，已经受到这么优厚的待遇了！”
　　 室友为雨荷感到高兴。她相信室友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她们大都是一群来自农村的女孩，从小看惯了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从小吃惯了粗茶淡饭，现在她们其中的一个毕业后就要踏上红地毯，过上富裕的，幸福的生活，她们怎能不羡慕呢？
　　 雨荷脸上漾起了一层红晕，羞怯地说：“回去我还会还给她的，你们以为我会拿着啊？我怎么好意思拿着呢！不要取笑我了！谁知道以后会是怎样呢？”其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中也满是欢喜的。不管钱多钱少，不管她最终是否还给小姑，目前来看确实急救了她的生活的。她仅有的三十块钱已经请客用完了，还没到回家取钱的时候，先用着再说吧！而且，这小小的钞票确实也给了雨荷无限温暖与安慰。她想，即便以后和小姑生活在一起，她们是能够和睦相处的。她愿意和小姑和婆婆和谐相处，真正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当然，需要的是相互宽容和谦让。雨荷会做得很好的。她深信这一点。她向来都是谦卑大度的女孩子。
　　 于是，她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每次回家总要到Y那去看看。小姑看到她来总会很开心，和她说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情，和她探讨自学考试内容。
　　 关于钱的事情，小姑当然不会要。雨荷便不好再说什么。其实，她一直和小姑保持一种距离的。不是太亲密，但也不疏远。她也不过问小姑感情上的事情，她们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相处着。
　　 “二姐，这周你回来吧！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已经弄好了，回来试试。”有一天，小姑打电话找雨荷，电话室友接的。很快，又在寝室内掀起一阵风波。大家争相传递这个令人兴奋的话题，雨荷又是感到一阵温暖！
　　 雨荷想起上上周回去的时候，晚上和小姑睡在一起，临睡前，雨荷露出一件肩膀上有一个大洞的薄薄的毛衣，那还是当初姐姐在家时候给她的，好几年了，毛衣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雨荷从来没买过新的毛线，没织过毛衣。雨荷看到小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小小的细节雨荷注意到了，尴尬得很！好在小姑也没说什么，大家坐在床上闲聊了一会就各自休息了。
　　 雨荷的寒酸引起了小姑的注意。小姑是个有心人，两个星期的时间就为雨荷织了一件新毛衣。每天要熬夜到什么时候？这怎能不让雨荷感激、感动？
　　 雨荷带着美好的幻想嫁给Y的。虽然生活不能如雨荷想象的那样无忧无虑，可婚后的日子也甜美。只是，还是让雨荷不能忍受的是，公婆对他们的失望，对哥嫂的器重！确实！Y很不争气的，每每会惹得公婆生气。
　　 雨荷想起那么一件事来。
　　 那是开学不久后的一天晚上，Y出门喝酒去了。夜十一点，Y还没有回来。雨荷哄睡了孩子后，堵着一股气穿好衣服到清冷的街上。她要把Y揪出来。是的，揪出来！让他当众难堪。她下定了决心要和Y大闹一番，给他一个教训。她实在不能再容忍Y成天吃喝玩乐，不过问家事，冷落她母子。
　　 街道上很清静了。半夜山更的，还有谁会在街上溜达？独独她雨荷而已！雨荷想到这些心情很低落，愤恨到极点。老远的，就听到Y那粗犷的声音。
　　 “三四五！哈哈！跟我玩？都来吧！”人群中一阵哄笑。在雨荷听来这声音格外刺耳，尤其在静谧的夜里。
　　 雨荷循着声音找到Y。Y正和一帮同事为着大桌子赌钱。雨荷沉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哈哈！闷一圈！谁陪我一起？“
　　 “好，好，好，来来来，闷就闷，谁怕谁呀？不就是五块钱么？”
　　 “跟上！帮你们架一圈！”
　　 人群中不失爆发出笑声。雨荷气极，但没有作声。她看到围在一起的都是学校的同事，她虽然做好种种打算，要让Y难堪，可这种场合下，她忧郁了，还是要顾全Y面子的。
　　 Y站在上首，拿着一副纸牌熟练地发牌。桌面上堆了十块五块的票子若干。雨荷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好像是在推牌九。（后来才知道那游戏叫做炸鸡）Y很厉害么！这么多人都在下面，独独他是老大哦！雨荷就这样想着，呆着，忘记了自己来的任务。人群中不知谁先看到了她，咳嗽了一声，用手指指门口，Y看到她站在那里，板着脸，一声不吱抓起面前的钱就出来了。
　　 雨荷走在前面，Y走在后面，两百米的路程在雨荷看来是那么漫长！远远地，一辆大货车驰来。车灯刺得雨荷眼睛想流泪的感觉。雨荷很想突然间窜到马路正中央，让货车庞大的身躯从身上碾过。车子渐渐近了，可雨荷终究是没有寻死的勇气。她突然想起还在家中熟睡的儿子，想起年迈的父母，想起这几年来所受的委屈。车灯照在他俩一前一后的影子上，将黑黢黢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大货车卷起一阵风，扬起细微的灰尘绝驰而去。过去了，躲过了这一劫。雨荷想，一念之差往往造成不同的人生。
　　 “嗵！”一进家门，雨荷就握紧了拳头对着Y的胸口狠狠一拳捅了过去。
　　 “嘭！”Y也毫不示弱奋力一击。
　　 雨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好哇！你打我！我让你打我！我和你拼了！妈的！”雨荷骂了起来。Y听到雨荷的骂声更生气了。
　　 “我让你骂！我让你骂！”说完Y对着雨荷的肩膀就一拳头。雨荷操起拐角的棒槌追赶着Y，骂骂咧咧。哭闹声惊动了公婆。半夜三更的，也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伙赶忙跑过来全解他俩。雨荷可不管了。自结婚以来，这是她和Y第一次打架。很多次了，雨荷一再忍让，电影中不是有句台词么？“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雨荷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忍让，大不了离婚！谁稀罕谁呀！这样的日子可没法过了！原先对婚姻的憧憬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什么白头偕老，什么相敬如宾，什么举案齐眉，全他妈胡扯！跟一个不问家事，不操心上进的男人有啥日子好过？还不如好合好散，乘早解散得了！
　　 雨荷像疯了一样，往Y身上扑去。话虽这么说，可还是不忍心拿着棒槌打Y的，也不敢，怕真的打伤了Y。Y也如发了怒的公牛一样，对着雨荷只顾挥动那有力的拳头。不巧得很，拳头没打着雨荷，反而打在婆婆眼睛上。这下好了！婆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遭了哪辈子孽哦！弄个儿子打我，媳妇骂我！我要儿子媳妇干嘛哦！这些个没良心的东西！供养你们长大，你们就这样孝敬父母的啊？”婆婆越哭越伤心，索性坐着不起来了。雨荷尴尬得很，她没料到事情弄成了这样。站在那里不知所措，Y也呆了下来。
　　 “你们跟我到堂屋来！”公公威严地说。
　　 雨荷和Y低着头，默默跟在公公身后。婆婆被公公架起来，一家人，不，包括校长，一行人进了堂屋。公公坐在上首，婆婆坐在东面，校长坐在西面。雨荷和Y像等待受罚的孩子，惶惶然不知怎么办才好。
　　 “跪下！”公公严厉地对Y说，“给你妈跪下道歉！”
　　 Y“噗通”一声跪在婆婆跟前。其实雨荷已经没有了气意，看着Y这么个大人跪在婆婆面前，尤其是校长还在呢！真难为情。Y小声跟婆婆说：“妈，我错了！”
　　 “Y，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婚姻不能靠一个人来经营。需要你和雨荷双方共同努力才行。你看，你们现在也已经有了孩子，吵架打架对孩子影响多不好啊！你呢，不要老是喝酒，打牌。雨荷批评的也对，我作为你的校长，你的老师，有权利好好批评你。男人不能说不玩，但也不能一味沉迷在游戏中。玩物丧志这个道理你也知道。家庭和睦是最重要的。”校长语重心长地教导Y说。
　　 雨荷听着暗地里觉得好笑。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打打闹闹过去就过去了，哪能记在心底呢？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嘛！雨荷先前的那些牢骚，那些极端的想法都遁得远远的了。她就是这样的脾气。发起火来，谁也挡不住，其实完全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气出了就好了，不记仇的。何况对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她还能怎样呢？
　　 公公依然很生气，婆婆依然在哭。婆婆的眼睛被Y捅了一拳，都成了黑眼圈了，眼睛也有点肿。可见Y的力气是多大！这该死的东西，万一打在雨荷身上，岂不是让她也青一块，紫一块的么？
　　 “Y你听着，第一，以后不准出去吃饭就赌钱！第二，雨荷数落你几声不许生气打架；第三，把工作做好，不要做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你是老师，明白吗？人民教师，注意形象！”公公严肃地对Y说。
　　 Y一直低着头跪在那里，不敢说一句话，唯有不停点头，答应“是”。
　　 校长看看夜已很深，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于是起身告辞。Y和雨荷也回到自己的卧室。那边婆婆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这边Y对着雨荷就偷偷地笑了。真是一个大孩子！Y举起胳膊对雨荷说：“你看，你把我胳膊揪青了一块。”
　　 “倒霉！谁让你那样惹人生气呢？我的不也是么？你看!”雨荷也举起胳膊在Y的面前晃了晃。两个人同时都笑了，谁也不再说谁，安然而睡。
　　 日子如水一般驶过，这期间一方面雨荷把心血洒在儿子身上，看着他牙牙学语，便开心，一方面又要参加自考，上班。只是侄子也送回家来让婆婆带着。婆婆一心只有侄子，眼中仿佛没有了雨荷的孩子，雨荷心中堵得慌。雨荷不能听到婆婆说出这样的话“雨荷，你看你家的孩子哦！比琪琪就厉害！他们两个抓架，总是琪琪吃亏……”
　　 “我家的琪琪最听话！这孩子的性格呀，还不是天生的？”婆婆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琪琪。雨荷于是就觉得委屈了，难道她的孩子不是婆婆的孙子么？于是在无数次愤怒之后，雨荷得出这样的结论：爱屋及乌，爱那个儿子，便喜欢那个孙子。连同那个媳妇。婆婆不喜欢Y，所以我们也连带着受累，婆婆因此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们的孩子。既然这样，我一定要发狠争口气！雨荷心中愤愤地想。不就是学历低了么？那个东西也不是杀人刀，有什么难弄到手的？我做给他们看看！瞧当初让Y跪下那样子，如果是大哥和大嫂打架，他们会让大哥下跪么？如今回想起来，雨荷连那次公婆惩罚Y也觉得愤愤不平了。
　　 于是，考研的计划悄悄在雨荷心中酝酿。
　　 二零零三年是一个特别的年份，遭遇了太多的不安和恐慌。春天一直流行着一种可怕的疾病：非典性肺炎。各种媒体都在关注此事。每天打开电视，广播耳朵中灌满的全是“非典”。一说这种病毒是从香港传来，一说这种病毒是从广东传来，传染性极为厉害，在短暂的时间内便可夺取人可爱的生命。不管从哪来的，雨荷对于传染这种病毒的人是非常愤恨的。野蛮人总是这样自取灭亡！人类糟蹋自己，总归有一天会没有好下场的！
　　 “非典”的流行使许多物价疯狂上涨，货物奇缺。比如食盐，上午店中还有满满的积货，到了中午就被洗劫一空了。比如白醋和板蓝根，其价格昂贵的让人难以置信。问之，店主会睥睨着你：“爱买不买！再不买，一会就没有了！”怎能不买？抢还抢不到手哩！各种“预防”“非典”的中药成了抢手货，无价之宝。一切和“非典”沾边的药物或谣传出来的沾边的药物都成为极其珍贵的东西了。大概是物以稀为贵罢。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名其曰“龙舌兰”,“非典”时期的烂桔子也因为买的人多了，成了稀有之物，十块钱一斤了……如此等等让雨荷这样心理素质差的人还真承受不了。所有人都成了购物狂。
　　 从头一年入冬以来，绵绵的细雨就一直下个没停。在雨荷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隔离病房的医务人员忙碌的身影：他们全都穿着厚厚的隔离服，戴上三十多层的口罩和密闭的眼镜，出入于“非典”肆虐横行的病人之间，真像是登上月球的航天员一样。即便是航天员估计也没有他们那样紧张的。
　　 在“非典”阴影的笼罩下，所有人都渴望阳光，渴望健康的，快乐的生活。从来没有哪一刻那样珍爱生命过。人呐！活着多么不容易啊！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才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宝贵！那段时间内，雨荷哪儿也不去，成天呆在家中和儿子戏耍。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人，应该有所追求的，不是么？带着美好的理想去奋斗，不让自己的人生存有遗憾，过一种积极向上的，有意义的，充实的生活是雨荷最大的愿望。但是这样的生活需要努力才来得来，她不愿做语言上的高标，行动上的矮子。她想通过自己的奋斗让生活达到完美的状态，或者说让生活质量更高，这没有错的。Y还是隔三差五喝酒，吃饭，聚会。但已经收敛了很多，毕竟不准聚会的。他俩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交流，闲聊。
　　 “Y，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这些年来，你了解我么？”有一天，雨荷终于鼓起勇气想和Y好好谈谈。她想Y一定不会答应。她上学意味着家里经济上捉襟见肘，意味着照顾孩子的重任全部落在Y身上，意味着她不能侍候他的饮食起居。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愿望。
　　 “我知道，你想上学，上大学，想考研啊！”Y怎能不了解她？只是Y其实不想让她出门读书的，不是因为经济上跟不上，实则是因为她不在家的日子里，Y一个人怎么过？带着儿子？虽然爷爷奶奶也在身边，但终究没有雨荷在家好。Y并不接下语，想听听雨荷的想法。
　　 “我想参加成人高考，你知不知道，有一次课堂上，一个女生问我‘老师，您当初上高中的时候，喜不喜欢语文呀？那个古文字是怎么来的？仓颉造字得来的么？仓颉是怎么造字的呢？古代文学你们上高中的时候也要求背诵么？’你说，我尴尬不尴尬？听到学生的话，哎！简直觉得无地自容！我一定要去上学，不仅仅是因为学生那样问我，更重要的是，我要做给你家人看看！其实我不是最笨的，我们不是不求上进的！”雨荷说着说着激动了。是的，她不能忍受婆婆和公公在话语间露出的对她和Y的不屑，露出的对大哥大嫂的骄傲。她又想起了学生的话。是呀！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语文知识又是如此丰富多彩，像大海一样宽广无边，而她作为一个语文老师，其实只是从大海边撷取一颗小小的水珠而已。她不仅要做好，而且要做得最好！就算是为Y争口气吧！谁让他像一块海面似的，任你怎么刺都没有反映呢？他觉不到疼痛的！
　　 “只要你能考上，你上就是了。我不反对你的。我可以在家把儿子带的好好的。”Y带着一脸的忧郁。可是，雨荷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于是看书成了雨荷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了。只要有空闲，她都会捧出成人高考的书籍，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来了教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不愿成天看着Y在外吃喝玩乐不亦乐乎的生活状态。也许这一张通知书真的可以改变她的命运。
　　 有人说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呼吸”。所谓的“呼吸”，“呼”则是为了出一口气，“吸”则是为了争一口气。说得多经典呀！雨荷不要做行尸走肉，美丽的空行。她要“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