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我一出门就看见这棵梧桐树。它一脏，也就等于脏了我的眼睛！你瞧瞧，我眼睛里全是灰尘！”祥子扭过脸来，让灵儿看他的眼睛。被单把他的脸都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镜片，反射出幽幽的光。灵儿装作认真地看一眼，说道：
　　
　　 “你的眼睛跟水儿一样清澈，看来树干已经让你擦干净了！快些停手吧！”说着话，不等祥子有什么反应，她已经提起水桶，往前院走去了。灵儿知道，就地倒掉又得惹来这男人的一顿大呼小叫。心里的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眼睛里快迸出了火星子。我汤灵儿怎么这般倒霉，遇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男人！
　　
　　 把水倒在柴房附近的垃圾堆上，灵儿直起腰来，呼哧呼哧直喘气。唉，到如今，连口水还没喝上呢！身子晃了两晃，灵儿好一阵难过、晕眩。
　　
　　 “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扭头就知道是婆婆。“翠儿干啥去了，竟然让少奶奶倒水桶？”
　　
　　 “哦，娘，翠儿出去扔东西去了。祥子刚才刷洗树干，我过去帮忙，这不，我把脏水提过来倒掉。”灵儿苍白着脸，说道。婆婆的脸色变了变，也顾不得奚落灵儿，匆匆向后院走去。灵儿急忙快步跟上，她有点担心婆婆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祥子此刻正穿着展平展平的长袍马褂，站在和煦的阳光里，仰脸看着梧桐树上摇曳的绿叶，露齿微笑，那一脸的向往让灵儿恍然失神，此刻的祥子竟如换了一个人，那样洁净，那样儒雅，那样帅气！谁能想象出他就是刚才那个怪癖成性、不可理喻的低智商男人呢？
　　
　　 “祥子，昨晚你一定没有睡好吧！不然，脸色没有这么难看！”婆婆看了祥子好一会儿。灵儿原以为，婆婆会走近祥子，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慈祥地安抚安抚儿子。没想到，婆婆只是站在远处，不痛不痒地问话。
　　
　　 “没有，我睡得挺好的！娘，您来了！”祥子精神地看着婆婆，明眸皓齿。他伸展一下双臂，单薄高瘦的身子站得笔直，说道：“放心吧，看，我这不好好的？”
　　
　　 “回头我再让灵儿给你熬上几副中药；你有些日子没吃了！”也不容祥子回答，她扭头回前院去了。祥子叹口气，摇摇头，精神一下萎靡下来。
　　
　　 灵儿默默地看着祥子，替他难过。当娘的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连起码的爱抚安慰都没有，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难道世间所有病症都是熬上几回汤药就能见效的么？灵儿隐隐感觉祥子和婆婆的关系不大对劲。她仰脸看看梧桐树的枝叶，好生奇怪。咦，这棵梧桐，祥子如此精心呵护，天天擦洗树干，弄得一尘不染，怎么竟蔫蔫的，不似前院的树木那样郁郁葱葱呢？
　　
　　 “祥子，我还是喜欢看你认真读书练字的样子。擦洗树干的事儿以后你就别再干了。你不管它，兴许它长得比这还要茁壮啊！”灵儿看着祥子的脸色说。其实，她的意思是说，祥子啊，你干这活儿是在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实在太荒谬了呢。
　　
　　 “哼，我关心的不是它长得壮不壮的问题；我注意的是它干净不干净，懂吗？”祥子不屑地看灵儿一眼，好像很瞧不起她的多嘴。随后，他匆匆进了杂货间，好一阵子不出来。灵儿正在疑惑，就见他捧着一把羽毛，朝着厕所走去了。灵儿多想问上一句，他这是又搞什么名堂，但是担心自己不免为此又要受到责备，也就强行忍住了。正在这时，翠儿走向前来，嘴角含笑，眼睛亮亮地看向灵儿，轻轻喘着气，脸颊泛着生动的红润。发觉灵儿还在看她，她再次笑笑，随口问道：
　　
　　 “少奶奶，怎么还站在外面？瞧你，脸色苍白苍白的，还不快进屋歇息！”灵儿思索着，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把翠儿轻轻拉到身前，嘴儿附到翠儿的耳朵边，悄声告之祥子刚才的奇怪举动。听完，翠儿小声答道：
　　
　　 “少奶奶，您别放在心上，我都见怪不怪了。告诉你，他这是把那些羽毛撒在茅坑里，然后再蹲上去解大便。这样，既没动静，又没臭味儿。这真是咱们平常人想都想不出的方法吧！少爷偏偏能想得出来！唉，少爷这洁净毛病，太太可没少头疼费心，她动不动就责罚，就大骂，岂知，越这样，少爷的病越严重。太太就没完没了地抓大包小包的汤药，让少爷喝，到如今也没见过什么效果。”翠儿边说边摇头，不断叹息。“这撒羽毛，刷树干，扫地面的杂事，以前全是贤子干的。”此刻的灵儿，头脑好纷乱，她多么希望能理出一个可以梳理清晰的头绪来，却有些做不到。
　　
　　 “翠儿，你怎么这一会儿就回来了？”祥子怏怏地问灵儿。
　　
　　 “是啊，少爷，我是一溜小跑去的，当然回来的就快了！”灵儿恭恭敬敬地回道。祥子摆摆手，仍是无精打采。他又说道：“去，让福子快去村西头挑一挑水来，后院连洗手的水都没有了呢？”翠儿“哎”着响亮地答应着，轻飘飘地去了。
　　
　　 灵儿悲哀地看着祥子，看着她一生都要陪伴的男人。这个男人内心经历过多少煎熬，度过多少孤独难以排遣的日子呢？是什么让他有这样古怪的举动？是什么让他闭门谢客，足不出户？……灵儿的心里有无数的疑惑，这些疑惑沾满了她脑海中的每一角落，以至于她来不及对祥子有什么不满和怨恨。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祥子不解地看着灵儿，露出白白的牙齿，纯纯地笑着。灵儿好一阵儿眼眶发热。
　　
　　 “没什么！祥子，以后我们多出门散散步，外面的空气清新，景色也好啊！”话音刚落，祥子马上蹙起眉头，简短地说道：“我不感兴趣！你爱去就自己去！”
　　
　　 灵儿不再答话，告诫自己，要有耐心，不能发火。进了常家的门，她汤灵儿暂时拢不住婆婆的心，决不能被自己的男人给拒之门外。征服的欲望一旦充盈着女人的心时，谁都无法估量那滚滚而来的强势。汤灵儿倔强地抿一抿性感的嘴唇，脸上挂上灿烂的微笑，温柔地走近祥子，自然地拥住他的胳膊，撒娇般地说道：“你这男人，话语就是金贵！多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么！好，听你的，咱们进屋呆着去还不行吗？”
　　
　　 祥子低头看着她，目光里第一次露出温柔的神色，这种温柔，汤灵儿适时地捕捉到了。原来这男人还是喜欢她的，她不禁窃喜这小小征服的胜利，但是她也明白，真正严峻的挑战还在后面呢！她抬头回望着她的男人，希冀着男人的目光投射到她那柔柔的眼波里，彼此交织缠绵，彼此传递柔情，希冀着自己的妩媚能唤醒他的爱，能抚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