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检查对于患者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家属最好暂且回避，以免影响我们工作。”医生边说，边示意母亲他们出去。
　　 “妈——您别走。”我六神无主地说。妈妈这时停止了脚步。
　　 “医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能不能守在她身边，您放心，我们一定和您配合好。”
　　 “那好吧。我们所做的一切希望家属能够理解，因为当一剂药物注射后给原本脑压高于正常值一倍的她又增加了一倍的压力，很可能因为疼痛超出人们所承受的能力导致神志不清，甚至昏厥。你们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
　　 “不要，不要，你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开始心慌意乱。此时此刻我无法抗拒，无法挣扎，更没办法阻止医生的一切行动。
　　 “莹莹，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难道你不想早些好起来吗？”医生微笑着说道。是啊！我想快些好起来，那么，每项检查都是逃脱不掉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那一刻，我不敢看任何人……因为那根很粗的针头要扎进我腰上的骨头缝儿里，所以我必须侧过身体，双臂抱住蜷缩的双腿，如同对虾的形状。妈妈拔掉了我的裤子。
　　 “不要啊？”我几乎喊破了喉咙。因为我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露过我的身体。何况医生是位男士。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无地自容。妈妈、阿姨、姐姐分别按住了我的双臂、腿部还有身体。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感觉一阵心如刀绞的疼痛，针——已经扎进了我的腰部。我死死地咬住嘴唇，我能感受到嘴巴里立刻冒出一股腥味。就这样坚持着；忍受着……
　　 “有什么感觉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啊？”为我做检查的医生叮嘱道。
　　 “感觉腹部有些疼痛。”
　　 “嗯。这是条件反射。”
　　 “哎呦，我的腿像过电一样，麻麻的。”我接着说道。
　　 “这是药物作用。”医生答道。紧接着，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使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脚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啊——我的头好痛，快要忍受不了了。”感觉头部即将炸开了一样，额头上流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而四肢却是冰冷的。这种疼痛一直蔓延着，蔓延着……我只想紧闭着双眼。事实上疼痛已经剥夺了我睁开眼睛的权利。我不顾一切拼命地挣扎，我的全身开始不停地颤抖：
　　 “这个检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我紧闭着双眼小声地询问着母亲。我猜想，那一刻母亲一定早已泪流满面了。
　　 “很快就会好的，哭出来吧，孩子，这样会减轻一些疼痛。”妈妈平和地说。霎那间，我的泪水一下子像小河般迅速地流淌出来……我不敢大声哭泣，怕妈妈会更加心疼，也怕大家笑我，只有悄悄抽泣地分儿了。
　　 “莹，用力攥住我的手。”姐姐握着我那只冷冰冰的手说。我企图想试一试，但疼得我死去活来，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
　　 “握住她的手吧，我们来给她打气，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妈妈低声说道。
　　 “感觉我的腿都开始发颤、发软了。”阿姨接着说道。
　　 “看，莹莹都这么坚强，你们做为家长难道还不如孩子吗？”医生打趣地说道。
　　 “莹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一下。”医生道。
　　 “——我都快没有呼吸了，感觉不到了。”我抽泣着没好气儿的回了一句。那种死一般的疼痛感持续了将近一小时，这时护士端来了一个白瓷盘，为我打点滴。我的一只胳膊死死地被固定在床上。很快一瓶透明的液体滴入我的体内，疼痛感终于有所缓解。我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这时才感觉到衣服早已被汗水侵湿，我感觉自己好累好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和任何人讲话。
　　 穿刺过后，当天居然让我做了三次CT检查，可每一次检查的结果都会让大家沮丧不已，因为注射进的药物根本无法完全吸收，这便意味着，第一个手术方案的可愈性并不大，但有一线希望大家都会同心协力，努力进取的……
　　 顽强的生命力，惊。
　　 近一个月以来，每天过得是怎样的生活？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疼疼疼，还是疼疼疼。有时我在想，凭什么让我二十多岁就承受着这么大的痛苦？
　　 在医院将近一星期了，脑压、眼压、血压一直高于正常值。这一天，我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命运的安排——虽然病情的恶化导致我处于短暂的昏迷状态，但意志再清醒不过了。
　　 “这孩子的生命力真是顽强，积液压迫神经一般都会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可她居然能够坚持这么久真是奇迹了。但有一点，家属要格外注意了，因为脑压一直过高，疼痛、呕吐的现象过于频繁，这是一个危险病变的前兆。如果第一次手术过后，仍然没有减轻这些症状，家属要密切地观察她的一系列不良反应。如：头疼的现象一直没有得到缓解，甚至更加严重。为了避免“脑疝”的病变，我们只好采取第二种手术方案了——更换引流管儿。当然，我们都盼着能够一次成功。”
　　 “脑疝”？妈妈重复了一句。
　　 “是的，一旦形成脑疝病变，便会有生命危险。”医生说道。
　　 “生——命——危——险”。妈妈感觉到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
　　 我悄悄地听到了医生和母亲的谈话。“脑疝”？这个词儿可真是新鲜，这样的事情不会让我撞见吧？我还不至于这么倒霉吧？虽然一时搞不清这个词的含义，但从妈妈的语气中，我敢肯定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唉……算了，想这么多干嘛？还是轻轻松松“享受”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吧。这样想着，心里便舒服了许多。
　　 手术前的准备，恐惧。
　　 手术，手术，又是手术。这是我记事以来已经接受第二次脑部手术了。自从前一天晚上，护士阿姨告知我手术的时间安排在明天，我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不知道为什么恐惧，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总之就是紧张。护士还叮嘱我从今天晚上八点以后不准吃东西跟喝水。吃不了东西也就算了，反正吃也会吐出来。唉……苦命的我居然沦落到连一口水都不能喝的地步。这一夜不知为什么，我开始抵触睡眠的侵犯，这时，护士阿姨强行地给我注射了一针镇静济，过了不一会儿，我开始糊里糊涂地进入了梦乡……
　　 天，刚亮。我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神经反射一样，一下子被吓得困意全没。我怎么睡着了呢？“吱呀”一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护士端着一个白色磁盘走了进来：
　　 “11床，备皮了。把上衣脱掉。”护士温和地说。我没有做声，只是四处打量了一下病友及家属，感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
　　 “妈，把帘拉上，帮我遮掩一下。”我轻柔地说了一句。此时此刻我连反抗的权利都被无情的现实所剥夺。我只好乖乖地听从一切安排。数分钟后，备皮顺利通过。接下来便是静脉采血，做皮试。
　　 “莹莹，把头发剃掉吧。”我的主治医生，主任医师——李叔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床边。
　　 “啊？头发没了，我还怎么出门啊？我不要。”
　　 “听话，宝贝儿，你这么小小年纪，头发很快就会长起来的。这么长的头发细菌太多了。如果伤口感染了怎么办？”李叔叔耐心地给我解释。
　　 “我不要嘛，有细菌洗一洗就好了嘛，头发没了，我还怎么见人啊？”
　　 “配合一下，拜托了。何况，现在正流行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是其他人想剃发还不给剃呢？”李叔叔笑呵呵地说。
　　 “哦？是嘛？这么说您还给我开绿灯呢？”
　　 “那当然啦。因为你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嘛。”
　　 “让我考虑一下。”
　　 “好孩子，回头妈妈给你买个假发，和你现在的发型一样。”这时，站在一旁的母亲插话说。
　　 “就是就是，我们把头发也都剃掉，和你一起买假发。”阿姨和姐姐异口同声地说。
　　 “来，我们开始吧。好吗？你只需闭上眼睛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有我来办。如果弄疼了你告诉我一声。”医生一边准备着剪刀一边对我说。
　　 “没问题，我们莹莹是个坚强勇敢的孩子。”妈妈在一旁鼓励我说。随着剪刀沙沙的声音，我再一次流下了心痛的泪花……
　　 “打针了——镇静的。”护士示意我做好准备。
　　 “我不要打。”还没等我反抗，就被他们擒拿了。居然还挨了两针。
　　 大概九点三十分，我被一群护士按住，强行地拔掉了我身上所有的衣服，我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双臂挡在胸前，因为我懂得什么叫做羞耻，在一群医生护士面前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我的喉咙开始一点点发紧，耳畔响起了雷鸣般的汽笛声。紧接着我平躺在手术车上被医生护士推出了病房，妈妈和我的家人也一路跟随着：
　　 “孩子，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回来。一定要配合好医生和护士。”妈妈含着泪牵着我的手说。
　　 “我知道了，妈妈对不起，让您为我操心了。”
　　 “跟着两位家属签字，其他人在病房等候。”护士说。就这样我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那道门“砰”的一声巨响，把我和家人阻隔在两个世界。我静静地静静地躺在了还没开启的无影灯下，悄悄地扫视了一下它：
　　 “莹，你成家了没？”护士一边忙碌着手术前的各种准备，一边分散着我的注意力。
　　 “没。”我回答道。
　　 “有男朋友了？”
　　 “嗯。”
　　 “交往多长时间了？”
　　 “大概快一年了。”这时又走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蒙面人。
　　 “输液了，扎一下啊。”一位医生在我的脚上擦了药。
　　 “啊——”我本能地一惊。
　　 “不要乱动，这是必须做的。”一位护士说道。就这样，我的双臂，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挂满了各种仪器，什么血压器、心电图、血氧……两只脚上也都打着点滴。
　　 “叔叔，不要给我打麻药了好吗？每次都是全麻，太伤脑了。我还要用它完成许多未了的心愿呢！”话音刚落，催眠的药物在我的身体里发挥了作用……
　　 “莹莹醒醒，醒醒。”我意识到李叔叔轻轻地拍着我的脸颊，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没办法睁开眼睛，这时我朦朦胧胧地听到家人在呼唤我，同时感到喉咙里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像被刀割一样痛。我拼命地抓、使劲地抓。这时绝情地护士将我的四肢牢牢地捆绑着，连一丝的活动量都不肯留。我彻底被他们打败了，投降了。
　　 有时，我常会追问自己：“这会是我吗？一个整天只能躺在病床上失去自由的人，连吃口东西咀嚼一下都要忍受着剧痛的代价。不仅不能张大嘴巴，更不能吃一些坚硬的东西，甚至吃一个鸡蛋都要花去一刻钟的时间……服！”
　　 手术后精神焕发，爽。
　　 手术后的我被推进了ICU——重症监护室。哦，我的头好痛。我这是在哪里？难道，还没有做完手术么？我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心想。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无力的四肢，却动弹不得。我挣扎着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原来不是在做梦，我的手腕真的和冰凉的栏杆绑在一起。我想大声地呼喊，但沙哑疼痛的喉咙无论我怎样用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时突然感觉有人用什么带有水分的在东西轻轻地擦拭着我那干裂的嘴唇。那不是别人，而是我那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这时，护士走过来为我旁边床的奶奶换液：
　　 “阿姨，阿姨。”我蚊子般无力的喊着，护士头也不回地继续忙碌着。我用左手的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护士的腰部，这才让忙碌的护士注意到我的“存在”：
　　 “你醒啦？心里明白吗？知道这是哪里吗？”护士继续自答道，“这是医院啊。”
　　 “嗯。”然后护士让我握住她的手，我照做了。
　　 “阿姨，帮我解开手腕上的毛巾可以吗？”
　　 “好，但是你可不能乱动，身上有监控的仪器。头上的伤口不能用手摸。”然后护士接着说，“如果你没有力气说话，可以敲一下栏杆，我就知道了。”护士说着就帮我解下了像犯人一样捆在手腕上毛巾。
　　 “嗯，好的。谢谢”
　　 “腿上的毛巾不能解开，因为两只脚上都有液。”
　　 “哦。”
　　 我在昏睡中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那双冰冷的脚：“妈妈，是您吗？”从我朦胧的视线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在晃动着。
　　 “不要说话啊。”
　　 “妈，真的是您？”我已经确定了，那个人绝对是母亲，因为我又听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这时感觉到手指脚趾涨涨的，甚至肿的都无法握住拳，好难受。
　　 “妈妈帮你解开脚上的毛巾，放松一会儿。”说着妈妈便帮我按摩那肿胀的脚趾……不多会儿探视的时间到了，妈妈临走前又重新用毛巾捆住了我：
　　 “叔叔，我可以出去吗？回到妈妈身边，这样她就不用挂念我了。”见到主任医师进来，这个千载难逢地机遇千万不能错过，否则错过了这样的“好村”不知道啥时才能再碰到这样的“好店”了。
　　 “你才刚做过手术，何况还是脑部手术。起码得三天了，至少还得再观察两天。”医生平淡地说。
　　 “哎呦，拜托求您了，快放我出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心急如焚地说。
　　 “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谁敢放你出去啊？别闹了，答应你如果平安地度过今晚，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明天恩准你转回病房。别说话了，注意休息。”晕，这会儿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还要等到明天。目送医生走后，我开始盼着太阳快点升起……
　　 第二天一早，迎来了第一项任务便是静脉采血。愁！做过CT检查终于获得了自由，我又重新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多么想成为一只小小鸟，在那蓝天白云下振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