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流年
三个人溜出学校后门时,门房里电视正热播着武侠片《雪山飞狐》,门卫老王新买的彩电声音炫耀似的开得很响。我瞅了一眼画面中苗若兰楚楚动人的目光。叶子已经在外边催促:“快点啊,给孙大圣逮住了可不好。”
孙大圣是我们班主任,教历史的,对我很好。可今天上午考政治,显然,我的逃课并不影像对他的尊重。
弥眼四望,还是漫天的大雪飞扬,地上一片银白,脚踏上去脆响不断。那一刻我望着满世界闪亮的银白忽而就腾蔚起一股莫名的忧伤。我不会明白,从此后这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会一直在我生命中飘扬,让我心痛、心醉又心碎。
“我们到河堤上去玩,那里积满了大雪,可以打滚了。”舒云哈着手,依旧一副顽皮小女孩模样,好像永远也长不大。大片的雪花驻留在她忽闪的睫毛上,粉色的红毛衣上。
“走咧!”叶子夸张地张开怀抱,大步走进雪野里,舒云和我紧随其后。四野无人,除了静穆的雪白,天地间唯有我们三个人在大雪中奔向河堤。
多年以后想起此景我突然顿悟,其实我们三人奔向雪野的时候也正在走进另一场更为严肃的考试。当我们在河堤上大叫大闹,打着滚小孩般追逐时,孩提的童真和着雪花无言的冰冷,悄悄稀释了多日来无法排解的烦闷与沉重。
孙大圣当然很恼火,足足训了我四个钟头,其间他喝了二十四次水。而我的月考总排名也因政治的零蛋,由第一名直线下滑至二十四名。与孙大圣喝水的次数不谋而合,又一个啼笑皆非的宿命。政治老师从此不提我任何问题。
那天中午打饭时,我无意瞅了眼大厅里电视中正播放的《雪山飞狐》,苗若兰楚楚的泪眼便和那漫天飘飞的大雪不可思议地融在了一起,把我疯长的柔情渲染得一塌糊涂。
说再见,还遥远
今年春节初中同学聚会时,喝着喝着酒,许多同学眼眶都悄悄潮湿了。
女生们全埋着头,匐行的时光在她们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我醉眼迷蒙里望望四周,人群里没有英子的身影。十多年过去了,少年的一些人和事在奔向今天的途中不小心遗落了,此刻想起,满是扯心扯肺地疼痛。
时间太久远,许多散落在乡间草茅间的趣事再也无迹可寻。土路瓦屋煤油灯,早已褪色为记忆中的村庄童谣,黑白底片的记忆,谁还能找到些契合的实证?
现在被湿漉漉地拉出来,面对面目全非的少年记忆,谁还能在酒的朦胧里不买一次醉!
其实人一生匆匆行旅中有太多的分别与聚合。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细节会随着光阴流转无意间走失,一些必要或不必要的物事将被我捡进行囊。谁能说得清现在生活中哪些才是我心甘情愿的负累呢!取舍次数太多,心已变得麻木。当某天回首,我才是那个在童年村口迷失了道路伤心哭泣的孩子。
那天我送了英子好远。沿着童年上学的石板路一直到马路下的山塬。九月风吹来的凉爽充满了诀别的忧伤。那一刻我已分明感到一份撕裂剜着心灵,两旁疯长的茅草吻红了我裸露的小腿。就这样一直到英子消失在道路尽头。
两年前我沿着那条小路寻找往昔遗落的心痛。小路已无迹可寻,塬下早没了人烟,茂盛的森林葱绿地覆盖了所有形迹,连同我初恋难言的伤悲。就像我那夜乘着酒兴满城寻找英子当初开的那间小店。城市换上了靓丽的新装,栉比的高楼阻断了通向记忆的道路,我站在路灯下眼神凄迷。我已经是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多年的土著居民,我叫得出每一条小巷的名字,可我怎么就找不到通向那双闪亮大眼的幽深小巷呢!
注定有些细节和牵挂将和我说再见,注定有些温情的回忆会选择性失语。
那个周末我蹬着借来的自行车风尘仆仆赶到英子的小店天已黑了,初夏的霓虹远没有今天繁复善变的妩媚。我说英子生日快乐,她羞红的脸庞一如当初煤油灯下的娇艳。夜深了,大街上还吆喝着拉客的小面的车。我和英子就着白炽灯傻傻地对视。宿命在那一刻再次毫无预兆地降临。面的车早被剥夺了城市居民权,英子和我傻傻的凝望也被挤出了城市,连同那条一直吹着丝丝凉风的初夏寂寥小巷。
若干年后某个下午在南城报亭,一张记忆里酷似的脸庞在眼前幽显,迥异的丽音昭示着不可预知的生活轨迹。
我拿报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多象我眼前倏忽飘过、渐行渐远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