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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使的父亲(第四章)


作者:小脚雷大侠 举人,339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28发表时间:2008-12-09 00:53:22


   一路上,我一直地睡,等到一觉睡醒时,火车已经开进省城了。我发现我枕在他的腿上,盖着他那件掉了毛的黑呢子上衣。他说我的脸和手一直很热,很可能是发烧了。我特别不好意思,怎么都想像不出,我会睡在他的腿上五个多小时。这五个多小时,我睡得特别的实,就像童年时跟我父亲睡在一个被窝里,那感觉,在父亲死后这是第一次。
   方田像我童年时的父亲,却比父亲和谒可亲,在我熟睡的时候他不但没骂我犊子,更没因我枕在他的腿上而弄醒我,假如我要吃了他什么东西,他也不会用鞭子抽我吧!这事我是看出来的。他虽然也很严肃,却一点不凶。我特别希望他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要跟他一样多好啊!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这个孩子。
   他从一个透明塑料袋里,拿出了两个桔子,麻利地剥去了桔皮。
   把金黄色的桔皮随手丢进垃圾筒,手里拿着那个剥了皮的桔子。
   没剥皮的桔子是外黄内白。
   剥了皮的桔子是白里透黄,撕开那层簿簿的白色又是黄了。
   还流淌出一滴滴的汁液,
   我正看得出神,一瓣桔子突然进入我的嘴里,我刚刚想说我不吃这东西,那桔瓣便随着一股清凉甘甜的桔汁,滑进了我的胃里。接着他把剥开的桔子,一瓣一瓣地全都塞进我嘴里。我顿觉头清眼亮,体温也好像降了两度,从里到外都特别的舒服。天啊!原来这种东西是这么好吃。我坐起来,把那件黑呢子上衣披在他的肩膀上,下意识地向他那边靠了靠。
   我一口气吃完了五个桔子,又看那垃圾筒里的桔皮。
   这才想到了我的母亲,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妹妹。
   桔皮不是桔肉,桔肉不是桔皮。
   桔子鲜美甘甜,比什么东西都好吃。
   这年春天,我三十岁,再过一年就三十一。
   我感谢上帝赐我桔子,还有这个让我吃了桔子的男人。
   我没有怨恨我的母亲,反倒更加体恤和理解她的艰难,那个时候太穷了,要不是父亲格外地孝敬奶奶,那里舍得买桔子。我家住在北方,北方不产桔子,南方的桔子运到北方,价钱昂贵不说,也很少见。
   一个慈祥的母亲,误导自己的孩子,食桔皮而厌其实,只是出于孝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孩子从小到大,会把人世间那么多与桔子没有关联的事,跟桔子扭结在一起,来看待世界。
   我又对我的母亲肃然起敬了,就像父亲死的时候那样。
   并以我真诚的灵魂,向父亲道歉。
   几十年来,关于桔子的事情是我错怪父亲了。
   我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我而言,那种感觉就是幸福吧!那幸福也是前所未有的,像暖暖的热流在我的生命里蠕动,这使我想到了关于温馨和美妙一类的字眼儿。这感觉还让我朦朦胧胧地联想到爱,还有父亲咽气之前想到过的那一切。我伸出我的左手,抓住方田的右手,那手宽大厚实,像我父亲的手那样有力,却比我父亲的手柔软。他的脚也奇大,给我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父亲活着的时候,虽然常常打人骂人,别人却不敢欺负我,连鬼都怕我的父亲呢。现在我的旁边坐着方田,我也什么都不怕了。
   这是父亲去世以后,第一个让我想到父亲的人。
   办完公事,我俩就不约而同地走进了一家旅馆。我们同时出示了自己的身分证,服务人员抬头看了一眼,就稀里胡涂地把我们按排在一个房间了。
   这家旅馆也没来暖气呢。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大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冲进室内来。
   我又开始发冷,脸朝墙壁弯曲在一张单人床上。
   他背着身子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翻看一本<<大智慧>>。
   我渴望他能过来搂着我,或把一床被子盖在我身上。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
   我就哭了,委屈而失望地哭了。
   我又想到我的婚姻了,我的爱死在婚姻里,我却从婚姻中走出来,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我自己的坟墓。我自己的尸体从坟墓中坐起来向我招手,我微笑着向我自己的尸体走过去。
   方田的眼睛终于离开了那本《大智慧》,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笑了,他也跟我一起笑,但他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笑。我却可以断言,我那时的笑是十分凄美的,谁见了都会心痛,继而心动。他果然向我走过来,拽开一床被子盖在我身上,自己也脱去那件穿掉了毛的黑尼子外衣,钻进被窝里,用他的体温暧着我。
   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前,两条胳膊直直地伸到他的两条腿中间,他用力搂紧我的时候,我的手就隔着他的内裤,碰到了那个大而粗壮的东西。假如我还是童年时的孩子,可能还会踢那东西一脚,可我现在已是一个女人了,我的名字叫夏夜。我赶紧避开那地方,抽出手来放在别处,却被他抓住又放到那个东西上。我把那东西轻轻地握在手中,就觉得心脏咚咚地越跳越快了,直跳得气都喘不上来,我心里明白,我的心脏病又犯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用牙齿轻咬我的耳朵,说这是你的,一会儿给你。
   我的身体使劲地哆嗦了一下,手就松开了。
   我渴望那个大而粗壮的东西进入身体,又恐惧那东西进入身体。
   我透不过气来,仿佛立刻就要死去。
   这时,我忽然想到,我不是早就彻底地完蛋了吗,干么还要跟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呢。我的欲望再一次地接近了死亡。那不是新死亡的开始,就是旧死亡的继续,否则就是死亡的结束了。开始和结束是完全不同的,可那个时候,我又怎么能搞得清楚呢。我只好提议走出去,随便到什么地方瞎逛。
   省城的夜景,美丽辉煌。
   霓虹灯光掩饰了一切真实的景象。
   我俩走进了一家高级酒店,做了一回假大款。这个地方太高雅了,雅得让我们都难以忍受。可既然来了,一进门就享受了红毡铺地的礼仪,再要返身出去恐怕不好,只好彼此壮着胆子,选个位子坐下来,像模像样地拿起菜谱点菜。究竟都点了那些菜?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点菜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吃菜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心里就只想着旅馆里的那张床。
   那张床简直糟透了。
   就像我过去的婚姻那么糟。
   那顿饭我俩都吃得极慢,我的话说也说不完,就像八辈子没说过话一样。我虽然说得没头没尾,他却听得津津有味,还夸我是天下第一语言大师呢。当时我们根本就没什么时间概念,他不看表,我也不看表,其实他根本就没戴表。我就是那么一门地说,不停地说,直说得满腹惆怅莫名其妙时,才停下来。我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我们离开餐桌,又去了楼上的夜总会。
   不管去哪儿,我就是不想回到那张软塌塌的床上了。
   在这之前,我从没进过夜总会。除了没钱之外,我还认为这不是正经人可以光顾的地方。我跟方田出来之前,我一直都把自己当做正经人,可一上火车,我就不太把自己当做正经人了,这虽然有别于私奔,却也跟私奔沾点儿边了。当我发现自己睡在他的腿上时,就自动自觉的把自己从正经人的堆里划出来了,哪有一个正经的女人,在火车上睡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呢?到了旅馆之后,我的那种欲望简直就有点邪恶了,还亏了那张床是那么的糟,亏了我的心脏病偏在那个时候发作了。就算这样,我也已经跟贞洁二字无缘了。
   我们刚刚坐在夜总会那个红色的圆桌旁,就有一个红衣红裤的女孩,从五彩缤份的流光中跪着走过来,点燃了圆桌上的红蜡烛,我俩就在温柔的烛光下,面面相觑,却生不出来半点的亲近感。后来,大概是那首<<梁祝>>撩动了我的情绪,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拉着他旋进了舞池。他的乐感极好,舞步平稳而大气,鞋上的泥巴并没能影响他跳舞的自信。我极力踮起脚尖儿,想与他对视,企图在他的目光中,捉住他的灵魂。跳舞的时候,他却把头高高地仰起,只让我看见他的下巴和厚厚的嘴唇。他的眼睛一直都不看我,深沉的目光盯着楼板,就像要穿透那楼板,游进高高的天空,与月宫中的嫦娥做伴。
   我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就扯着他的衣袖来到大街上。
   深秋的夜风特别寒冷,我紧缩着身子依偎在方田的臂弯里,随着他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走。他问我们去哪儿?我说随便去哪都行,要不就这么一直地走下去,直走到明天的太阳出来。那个夜晚的路灯冷淡而昏黄,那个夜晚的大街空空荡荡,只有几张白色的小纸片,被夜风吹着,在我们的脚下无可奈何地飞舞。他的胳膊搂着我的身子,我的身子贴着他的身子,我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模样。
   我们没能一直走下去,在寒冷和困倦的追赶下,最终还是回到了旅馆的那两张小床上。那是两张单人床,分放在两边靠墙的地方,中间大约一米五的距离。他睡东边,我睡西边,我俩都只脱了鞋子,没脱衣服。他直挺挺地仰卧,闭着眼睛佯装沉睡状。我却不停地翻身打滚,就像热锅上的螞蚁。那时,我怎么都不明白,已经都知道自己不行了,干么还要如此地折腾呢?
   我的那种折腾,就如同一个人围着自己的死亡转圈,从结束到开始,从开始到结束,反复重复着一个三百六十度。假如是死亡的开始,眼前的情景就是死亡的继续;假如是死亡的结束,眼前的情景就是死亡的复苏了。特别值得庆幸的是,在那死亡复苏的黑夜里,我不是一个孤独的人。
   我突然大笑起来。
   笑声苍白而狂放。
   我自己听自己的笑声,在那空空荡荡的笑里,隐藏着一种复杂的悲哀。我好像在爱在恨在怨;好像在嘲笑他嘲笑自己,嘲笑现在过去和将来;又好像在哭泣诉说和呐喊。我觉着什么都好笑,又觉着什么都不值得笑。没有现在过去和将来,眼前只是一片虚无的空白。现在我才明白,那个夜晚我是以笑当歌,以歌当哭。那首歌是那么样的古老而忧伤。
   在我笑得最狂放时,方田也跟着我笑起来,笑得跟我一模一样,很有一种故意挑畔的色彩。我愤怒地警告他:你要再笑,我就掐断你的喉咙。经我这么一说,他的笑声反而更大更狂了,就像地狱里的魔鬼一样。
   夜已经黑得很透了,在这样的黑夜中他的笑声实在瘆人,我浑身发紧,心里哆嗦,好像整个黑夜都在他的笑声中颤抖。
   我麻利地甩掉外衣,身上只剩下雪白的紧身衬衫。
   我一跃而起,唰地一声,从我的床跳上了他的床。
   我骑在他身上,掐住他脖子,咬牙切齿地重复着:
   我让你笑,我让你笑、、、、、、
   他笑得越发狂放了。
   我的手却软软的,一点劲都使不上,索性嘤嘤地哭起来。
   他的笑嘎然而止,两条手臂死死地搂住了我的腰,使我的身体和他的身体再一次紧紧地贴在一起,又猛地一个翻身,把我压在下面、、、、、、
   接下来我的精神就开始溜号了。我的第三只眼,把我带到一片起伏连绵的群山中,我像大山的孩子,围着一座座大山转圈,从这座山到那座山,却走不出山的怀抱。我在山的怀抱中继续精神溜号,想着跟山没有一丝关联,又特别败坏情绪的事。那些事就像一张张魔鬼的脸,把我围在中间,吡牙裂嘴又瞪眼,偶尔还伸出红舌头。我努力地想要摆脱那些脸,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后面揪住,一下就扔到了我过去的婚姻中,又是那条黑幔帐,又是婆婆手举着一只白蜡炷、、、、、、又是那个紫屁股。我向后倒退,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最后退到一座山脚下,我靠在那座山上歇息。方田就是那座山,山上流淌着汗水,仿佛天刚降过一场雨。
   那山和雨都使我感动!
   我闭着眼睛,平躺在山脚下,任凭山水流下来,淋湿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却像一块龟裂的大地,每一条缝儿都坚硬无比,尽管水流已淌进一条条的缝缭里,却不能渗入体内。我很着急,努力地配合着那山和雨,企图和山雨融合在一起。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使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总是被过去的伤痛牵着,去漫无目的地游走。
   大山忽然倒下来。
   方田从我身上下来时,再没有一点情绪了。他让我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我不原意,他就穿上衣服,到西边那张床上去了,很平静也很冷淡的样子,仿佛我俩是一对陌生人,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知道他不太满意,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满意?
   我却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在那样的夜晚里,我很想变成那座山的灵魂,从此跟大山融合在一起。或把一腔子热血都倒出来,以拼一死。还给方田一个类似于我的感动。那腔子热血却怎么都倒不出来。
   我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头脑也格外地冷静,根本就睡不着,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我只好又去了他睡的那张床,使劲地抱他,胡乱地亲他。他说謝謝!快睡吧,明天还要坐火车呢。说完又回到了东边的那张床。
   我开始担心他不再要我。
   却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错。
   这个夜,黑得特别,我的目力所极都是黑色,真是黑得透底了。
   我在黑的背景里看见了两只受伤的鸟,在漆黑的夜空中煽动着流血的翅膀。
   那只小鸟是我,那只大鸟是方田。
   这一夜,我一点没睡,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刷净他鞋上的泥巴,打来了热水,还把牙膏挤在他的牙刷上。他还在睡,我静静地坐在我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再也不敢去碰他。我觉得这样看着很好,比做任何事情都好,能一直看到老看到死就更好。太阳快要出来时,他醒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谢谢!他究竟谢我什么呢?他也并非语无伦次,这谢字在这种特定的情境下,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那就是拉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事实就是这样,我开始规据起来,像个陌生人似的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并且预感我们就要分手了,永远地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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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责任编辑:恒量】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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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若耶        2009-02-21 04:46:11
  小说的布局很奇异,没有平叙一个故事,经常会设置跌宕的情节,又一条线索跳到另一条线索,然而又毫不混乱,读起来清晰酣畅,欲罢不能。。。
  
   这段插入方田线,把跟大河那种惊天动地的感情横刀截断,而又在短短的回忆中交代清楚了离开农村和离婚的事,甚至连造成厉害的原因也都说得清清楚楚,在这同时,向读者展现了农村婚后女人的命运,家庭暴力,在中国,尤其农村,那是件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这让我想起萧红的《呼兰河传》,解放了这么多年,中国农村的女人现状似乎从未得到改变。。。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这篇文章算女权的呼吁吗?其实,现实中的女权已经是个很扭曲的字眼了,女权不是代表女人作为人的权利和尊严,而成了一种类似于老处女一样不正常的心态,可我感受的女权,恰恰如作者所表达的那样,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的,可以与男人平等的尊严。。。
真人一枚
2 楼        文友:囚翁        2009-02-28 11:24:01
  用了一个小时,一字不拉。所以我知道哪个字不对。“规矩”,“挑衅”以及的,地,得的用法。无法一一指出。我仍然欣赏,过一段有詩一样的语言出现,
  
   这年春天,我三十岁,再过一年就三十一。
  
   我感谢上帝赐我桔子,还有这个让我吃了桔子的男人。
  
   心理刻划,哲理拔高,细腻描写,简繁得当。越来越好看。
业余喜欢信笔涂鸦,胡画墨猪。附庸风
3 楼        文友:囚翁        2009-02-28 11:27:54
  我今天又把这一章翻了一遍,这次的感觉和上一次大不一样了,大侠深得写小说的秘诀,不会顺顺当当地让你听故事,她可以把简单的事弄出许多花样来,又可以把很啰嗦的事虚晃一枪,电影的剪辑就是这么弄的。
   我仍没找到夏夜在大河公司工作的情节。
业余喜欢信笔涂鸦,胡画墨猪。附庸风
4 楼        文友:卓帮圾        2015-09-12 19:02:5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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