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欢石子山上的积雪，和永恒的西风圣一样，那些积雪是永恒的，不会融化，有了这个承诺，你也可以永远在那儿。”
　　
　　 “永远是多久呢？”
　　
　　 “永远是就是明天。”西风圣说，“每一个明天。”
　　
　　 “明天，”我在计算着明天到底是多少天，“那为什么不给天带仙子你的承诺呢？”我拉着天带的手问西风圣，我希望不管是今天或者明天，每一个明天我们都要在一起。我看到西风圣正要靠近天带时，天带在我不留意的时候，悄悄甩开我飘到高处去了，她飞扬的衣裙掠过西风圣的悬在半空的手。我要去追她，西风圣顺势拦住了我。
　　
　　 “我给了她另外的东西。”不知道西风圣是想隐藏自己的尴尬，还是真的有承诺之外的东西给天带，我已经习惯了他在各种情况下都可以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已经给了她另外的东西，和给你的承诺结果一样。”我没有去想是什么样的结果，也没有去想他给了天带什么，这可能又是一个我解不开的魔术吧。我只是担心如果我们成为雪，就不能和西风圣在一起了。
　　
　　 “那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西风圣没有说话，直到等雪停了，看我确实不那么着急成为雪了，他才把我卷进一股气流去找天带了。
　　
　　 我沉浸在种种想象之中，“石子山”，西风圣怎么知道我喜欢石子山上的积雪呢？天带仙子也喜欢吧，那些雪多美啊，我对天带说着石子山，说着永恒的积雪，讨论着什么地方是我最想呆的地方。我在她眼睛里欣赏着自己额上亮晶晶的印记，后来在石子山上，天带冷漠地飘走了，我才想起了，在我欣赏着西风圣给的承诺时，天带的眼睛里不是我习惯的空白，也不是我习惯的亲和与平静，而是担忧，这个担忧那么晚才觉察，而什么都已经不一样了。
　　
　　 西风圣依旧带我们看一些冬天的景致，苍白的天空，憔悴的大地，冰封万物，什么东西都好像变瘦了，变得深沉，凝重。只是慢慢的每过去一天，西风圣就显得更烦躁一些，更少和我们说话了，有时候会很长时间不知他的去向。终于有一天，他说冬天快要结束了，他要去月牙山，呆在石子山的积雪之中了，永恒的西风圣只有呆在永恒的石子山上才行。他对我说，更像是大声自语，然后就只看着我们。我马上说，我们也要去，我说石子山就是我最愿意去的地方，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虽然我还没有数清楚永远是多少个明天，可是我希望每个明天都和西风圣在一起，我看着天带仙子，我相信她也是这样想的，我第一次按我的意思揣测了天带的心思，她的眼里仍然只有我对雪的无限憧憬。
　　
　　 西风圣高高兴兴地带我们去月牙山，我们很久没有这么自在飘飞了。天带时不时把我环在她怀里，她的眼里重新充满亲和平静的神采，我们飘飞得很慢很慢，我觉得我们突然都很依恋这样的日子，我，天带，西风圣，我们喜欢自由自在地在空阔的天空中飘飞，比鸟儿安闲，比阳光从容。但是当皑皑的石子山呈现在我面前时，什么回忆都消散了，我们见到了月牙山的主人，我马上要成为永恒的积雪了，美丽的积雪，和天带，西风圣呆在一起。
　　
　　
　　
　　 暗香起（一）
　　
　　
　　
　　 我是在一个飘着雪的夜里醒来的，整株梅树已经有一两个姐妹舒展开身骨，流泻出幽香，应着白雪，红得妖娆，虽然很歆羡，可是我没有马上就开，就这样草率开了，，等到要谢的时候，我觉得我一定会后悔的。西风很快嗅到梅的香味卷来了，还好没有杂草飞毛，随便携带什么脏兮兮的东西来，我们依傍着石子山，还经受都起他频频到来。雪慢慢停了，夜里越来越冷了，梅树上的香味凝结起来，总散不出去，自我欣赏的乐趣很快就平淡无味了，我看到她们都沉沉睡去，我也无聊地闭上眼睛，不看这个世界，心很容易就会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我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或者是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看见了什么。
　　
　　 一弯下弦的缺月从东山升起，玲珑含蓄的容姿阻拦不住她的光华，任其像霰雪一般在天宇中挥散开来，临近的星辰纷纷隐下身去，回归于天地吐纳的气息里去，万物皆仰承了这月光，沉醉在月宫呈现的醉人声色里。我也忍不住随着这气息的节奏呼吸着石子山上冷峻的空气，从什么地方传来沉重的呼气，似乎又像是叹息、呻吟，我侧过耳去听，梅枝毫无动静，我再听了听，摇醒身边的梅花，问她们听到什么没有，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到有什么叹息声，我模仿那声音提醒她们，她们又细听了一番，都摇摇头，又睡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呻吟声越来越沉重了，我跳下枝头，走了几步才发现这声音是从山洞里传出来的。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洞口过道曲折，刚一转进去，里面十分温暖，我扶着石壁探过头悄悄望去，光亮柔和，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芦苇，一块洁白的石头侧卧其上，随着他的身体微微起伏，我听到了他轻微的呻吟。哇唔，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石子山吗！我忍不住赞叹道。我发现他动了动，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回到梅枝上时，依然惊魂未定。过了一会儿，在石子山朦朦胧胧的光华中慢慢睡去。
　　
　　 第二天夜里，等到一切都安静了，月亮刚上来，他的呻吟声又引我偷偷溜进山洞，一连好几天，我都忍不住悄悄去看他，看到他慢慢平静了，又悄悄走出山洞，回到梅枝上去。石子山的光华遣走了黑夜，带我走进一个个像他的身影一样纯净的梦里。树上的梅花开得越来越多了，早先开的那些花已经谢了。天气晴朗了几日，和暖的时候，会从什么地方招引来几只蜜蜂，我身边的姐妹不住催促我快开吧，我总说再等等，等什么呢？是啊，等什么呢？最后我看她也开了，心里不由得拢上一层惆怅。
　　
　　 夜里，已经看不见月亮了，我刚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跑进洞里去了，倚着石壁，看着石子山，他的呻吟声在我的身体里起伏，我忍不住想上前抚平他皱着的眉头，他好像承受着什么痛苦的东西，他哪里痛吗？芦苇不够柔软刺着他了吗？他生病了吗？他有什么伤心的事情藏在心里吗？我忍不住想问神圣的天父为什么给了我足够承受西风兼冰雪侵袭的身骨，为什么没有给我一颗能够体味一座山的苦恼的细腻的心？我十分难过，啜泣了起来。哦，不好，他被我吵醒了，我又跑回梅枝，忍不住非常自责，过了一会儿，悄无声息时，我幻想着石子山的身影，那么纯净，像一抹淡烟，高大却温和，他走进我，走进我，……我以为我会像平常一样慢慢睡着，却发现今夜如此清醒。天，石子山真的出来了，他向梅树走来，他发现我了吗？或许只是闻到梅树的香味了吧，我看到他走进我们，似乎更像是走进我，我的心要蹦出来了，我感觉到他看了我一眼，是的，他一定是发现我了，他凑近嗅了嗅我旁边的那朵花，瞧她睡得多沉，多幸福，石子山在她睡着时那么近贴近她，她一定已经开始梦见石子山了，我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及时开了，梅姬啊，你赶紧开啊，我越来越慌乱，一小会就可以了，…石子山好像又看了我一眼，他在转身时看了我一眼，他走了，带着他的温和的光芒，我在惊喜与失落中冷一阵，热一阵，热一阵，再冷一阵，如此，天就亮了。我如此疲惫，在一朵朵花争先恐后开放的喧闹中死死睡着。……
　　
　　 西风把我吹醒时，天已经暗了，我不知道夜深到什么时刻了，周围是一片熟识的静谧，梅树好香好香啊，我看到了很多美丽新鲜的面孔，地下也多了一些残损的花瓣，对我而言，生和死似乎就只是树枝与树根的距离，我也不知道有多长的距离，可能就如我所看到这样吧，我凝视着那些在西风中颤动的落花，其实死亡也很美丽的，至少，她们开过了。在我思绪浮游的时候，迷迷糊糊下了梅枝，像要去赴一个长久以来协定好的约会，我走进了山洞。石子山的叹息与呻吟成了一个让我的生命悸动的音符，我在连成一片、织成网的音符的世界里迷失了，这次，我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走近他，一定。到了那熟悉的亮光氤氲的洞口，我猛止步，为自己的大胆惊骇不已，我甚至没有勇气探出身子看他一眼，我多么想念他，虽然只隔了一层石壁，虽然可以委婉的面对面看见他，我为什么还会这么想念他呢？是啊，我可以看见他的，可是我真的仍然忍不住非常想念他。他的叹息与呻吟敲击着我，几乎要使人瘫软在地，我没有看他，转过身要离开，
　　
　　 “梅姬”…?
　　
　　 “梅姬，就这样走了吗？”是石子山在讲话吗？他在叫我？
　　
　　 “不能和你的芳香一起留下吗？”
　　
　　 ……
　　
　　 暗香起（二）
　　
　　 我知道梅姬又来了，她刚一进洞，那缕熟悉的幽香就迅速唤醒我，我没有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我感觉到她在壁外悄悄看我，她探出害羞的脸庞来，那因为没有尽情绽放而显得青涩的鲜艳一下子让我的身体热起来，我感觉到她勇敢的热情冲击着我，有什么能使一颗石头觉得到温暖呢？我像往日一样等待她看我一眼，两眼，一直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就觉得无比踏实，苍山负雪的沉重与向地面下陷的危机都无所谓了。
　　
　　 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香味迅速在洞里扩散开，每一缕光纤里都浸满了这香味，我感觉到它们在洞里快乐地交谈，飞舞。好像很久了，我没有感觉到她看我，一溪冰凉的水珠滴在我身上，我知道她哭了，是什么让她如此悲伤呢？她要来找我诉说吗？她一定已经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了，我站起来，走到洞口，我感觉她的气息顺着石壁漫延，流淌进来，和我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我们只隔了一面石壁，一面石壁的距离，我想出去了，她会愿意让我揩掉她的眼泪吗？我正在迟疑着，却听到她要离开的脚已经迈出。
　　
　　 我马上喊住了她，我站在她身后，我想起在梅枝前停留的那一刻，看见她卧在枝头时压抑不住热情的眼神，我想像不出她悲伤时那双眼睛里蓄满泪水的样子。我不知道眼泪到底有什么样的威力，我想留住她，可是我有点慌乱，我想伸出手去，我不知所措，她背对着我，是我突然讲话吓着她了吗？她飞速跑出洞里。我一定是把她吓跑了，我没有去追，一块石头怎么能够挽留梅姬呢？我悄悄走到梅树前，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我闻到一缕梅的香味急促卷过，我知道西风圣又来了。
　　
　　 “西风圣”我走密集的松柏林中，松针像下雨似的沙沙掉落，他肆意在林中盘旋，四处附着的冰屑都搅动了起来，我知道西风圣是来发泄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的，我突然发现梅姬夹在冰屑之间，撞着一根老松树，晕厥过去。
　　
　　 “西风圣。”我又大声叫他，我感觉到莫名的侮辱，我忍受不了他如此放肆地在我的门口宣泄自己的情绪。
　　
　　 “西风，你给我停下。”我大吼一声，山摇晃了一下，我挺起身，挡住了撞在我面前的西风圣。
　　
　　 “噢，抱歉！”他摇摇晃晃停下来说，我看到他很疲倦，我感觉到再见到他时，身体里一些要成长的东西蠢蠢欲动，我知道春天要来了，西风圣很快要在山顶上孤独的休息去了，我对他的无礼瞬间不再觉得愤怒了，顾不上理他，我抱起梅姬回洞里去了。
　　
　　 不愧是坚强的梅，没用多少时日，梅姬就鲜活如初，我们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了似的，好像在一起呆了很久很久似的，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从容不迫。有时候觉得西风的不尊重从另一方面补偿了我，生活是如此神奇。梅姬说她永远不要开放。我说好啊，永远呆在石子山，“石子山”这个模糊的名字很让我洋洋得意。她似乎觉察到我的诡异了，说如果哪天石子山变心，抛弃了她，她就痛快开了，梅香弥漫的地方要…，要什么呢？我挑衅地问她，要燃起熊熊大火，她死了也要把尸骨和魂魄化进石子山的身体。我看着她充满笑意的挑起的眉毛，忍不住抚摸她的额头，眉心有一朵鲜艳的红梅的图案，我说我相信。相比她的坦诚，我对我的狡猾觉得很羞愧，不过如果你不要我了，怎么办？我问她。哎呀，真啰嗦，不管谁不要谁，如果我们分开，结果都一样。嘿嘿…小魔女，你要毁了我的月牙山啊。我们在玩笑的时候，西风圣来到了山上，我感觉到还有两位客人，便拉着梅姬去见他们。
　　
　　 见到天带时，一瞬间，我知道如果没有梅姬，我一定会爱上她的，天上竟有这样美丽的云，平日里却从来没有留意过，如此婀娜大气，那么随意的在空中浮动，她所有的摆动都是绝妙的舞姿，飘逸的图画，凝止不动的刹那，似乎连时间也因为她而停驻不动了。梅姬忍不住赞叹：“好漂亮的天带，如果我是石子山，我会爱上她，并留下她的。”她转过头来看我，我笑了笑。西风圣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玩笑，虽然经过了一个漫长的秋冬，他已经疲惫不堪，可是仍然让人觉得到冰封万物的冷酷。我看到天带旁边的泪珠儿，不禁吃了一惊，这是谁的忧伤，凝结的如此纯粹，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不过她额上的雪花印记很快就让我忘记什么忧伤，我很庆幸没有因为惊骇而冒犯她，很高兴看到你，泪珠儿。我说。西风圣的承诺，她马上要称为山上的积雪了。我忍不住觉得沉重的苍山又开始下陷。苍山负雪！！！
　　
　　 “石子山，我们很快要称为好邻居了。”西风圣说。
　　
　　 “好漂亮的梅姬，好潇洒的石子山。”泪珠儿跑到我们跟前，活泼可爱，“还有我，和天带，我们要是好邻居了。”她转过头去望着天带。天带很沉默，亲和，平静，但是有点高傲，我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和梅姬站在一起的身影。